时隔十二年，当他们师兄弟二人再次于无名山上重逢时，早已是另外一副光景。
魏泽看见湖边那道略显佝偻的背影，一下子眼眶就热了。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师兄？”
可翟致远并没有回过头来，依旧目光远远望向远处的湖面。
魏泽又走近几步，正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时，他听见翟致远哽咽的声音传来。
“对不起，我也不想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听着师兄一遍遍的道歉，魏泽哑口无言，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瞬间全都忘了。他抬手搭上翟致远的肩膀，重重捏了两下。
“我不是故意的。”翟致远终于回过头来，整张脸已经被泪水沾湿，“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所以….真的是你？”魏泽倒吸一口冷气，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大概是疯了。
“我忘了，我什么都忘了。”翟致远的眼里满是痛苦，“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片尸山火海里，周围人全都死于篪阎剑。可我….”
翟致远说着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了因常年练剑磨出的茧子，痛苦逐渐转为迷茫，“可我甚至都不记得我是如何杀了他们的。”
魏泽握住他的手，道：“师兄，我带你走吧？”
“走？”翟致远一愣，“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魏泽半蹲下身体与对方平视，“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我的地方，一切都还能重新开始的！”
翟致远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又垂首摇了摇头，“不行的。阿肃和他阿娘都在天剑山庄。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魏泽沉默了。
如今全玄门的人都在找翟致远，天剑山庄定是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盯着，只要翟致远一现身，所有人都会知道。
而翟致远又不肯抛妻弃子独自逃亡。
这便成了一个死局。
想到这里，魏泽的眼眶也红了，却还拉着翟致远的手不肯放。
翟致远却突然想到什么，问：“二师弟呢？”
提到白卿，魏泽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师弟？你把他当师弟，可他有把你当师兄吗？”
“什么意思？”翟致远眨眨眼，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魏泽忿忿道：“你的好师弟，我的好师兄，如今正在天剑山庄。只要你一现身，他就会带着各大仙门一起围剿你，抓捕你！”
翟致远面色顿时变得灰白一片。
魏泽又嘲讽道：“难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觉得白卿会顾念我们的师兄弟情谊，不顾众人反对来帮我们吗？”
虽然从理智上来说翟致远能理解白卿这么做的目的，但一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不免心揪了一下子。
可魏泽却好像下定决心要把翟致远对白卿的最后一点希冀给破灭，接续说道：“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他就是这样自私又冷血的人，师兄你就别再指望他了！”
翟致远最后淡然一笑，“我不怪他，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而已。”
魏泽气急，“你现在还要帮他说话？”
翟致远“本就是我犯错在先，不管什么惩罚，都是我应该受的。”
“我才不管什么狗屁对错，我就是要保住你！就算是与全天下为敌，我也要保住你！”
“这件事根本与你无关，你快走吧。”
“你的事全都与我有关！”
“保不住的…..不行的！”说到最后，翟致远几乎低声啜泣起来。
“师兄，我会陪你走到最后一刻，哪怕最后我拼尽全力仍然无法保你周全，那我也愿意陪你一起战死！”
“阿泽，你这又是何必呢？”
“小时候要不是你捡到我，把我带回无名山，还求师父收留我，我早就死了。这条命，如今还你又如何。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师兄弟二人都一起面对。”
翟致远直直望着魏泽，眼里波光流转积压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感情。最后他重重一点头，“好，一起面对。”
魏泽也咧嘴笑了。他将抱膝坐在湖边的翟致远一把拉起，正要转身准备下山的时候，后脖颈处猛地一阵剧痛。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身后。
在倒下前，魏泽从翟致远的眼中看见了愧疚，看见了悲伤，还有那一抹让他骇然的决绝。
他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他想要抓住什么，此生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抓住过某样东西，生怕一不留声就从指缝间消失不见。
可在他抓住之前，铺天盖地的黑暗变彻底吞没了他的意识。
魏泽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便是他与翟致远见到的最后一面。
想起往事，白无煞那张即便是躲在面具后的面孔也不由露出几分伤感和痛意，仿佛他又变成当年的那个魏泽。
但也仅仅只是恍惚一瞬，很快他又成了那个冰冷阴鸷的白无煞。
他沉身道：“等我醒来回到天剑山庄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师兄和嫂子死了，山庄也烧了，就连师兄唯一的儿子翟肃也被白卿给带走了。”
听到这里，尹慕晨不由沉沉一叹。
她知道，翟致远虽然死了，但事情却才刚刚开始。
于是她问：“翟致远死后你去了哪儿？又是如何得知白卿才是幕后真凶的？”
魏泽冷笑，“我找过白卿一次，原本是想质问他是不是他杀死的师兄。可是没想到…..”
魏泽想到什么，眼神变得格外阴狠。他慢慢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那张许久未曾示人的面孔。
尹慕晨不由瞪大双眼。
眼前的男子五官凌厉俊朗，因为常年晒不到阳光，皮肤显得有些苍白。
而与这张俊朗的脸格格不入的，是那道几乎横跨了左半边脸的一道长长疤痕，看起来极为狰狞恐怖。
魏泽捏着面具的指尖骤然收紧，“白卿那卑鄙无耻的狗东西竟趁我不备偷偷暗算我，将我一掌打落山崖。我脸上的这道疤便是摔落悬崖时被树枝划伤所致。”
这下连尹慕晨都惊了。
她已经猜到了白卿是谋害翟致远的凶手，想不到白卿竟然还试图杀了魏泽！
可为什么呢？
如果说杀翟致远是因为白卿嫉妒他在篪阎剑上的造诣，那么杀在当时还是一事无成的魏泽又是为了什么呢？
尹慕晨实在是想不明白。
思忖间，魏泽继续说道：“大概是上天可怜我师兄含冤而死，所以才留了我一条命，让我和白卿斗到底！”
尹慕晨看着魏泽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问：“所以后来你便隐藏身份，创办了弥生道？”
“不错。”魏泽点头，“后来我开始搜寻关于普莱谷的一切，最终顺藤摸瓜，发现白卿才是背后摆弄一切的凶手！”
尹慕晨想了想，问：“菩莱谷所有人都死于篪阎剑法，所以….白卿也会篪阎剑？”
“是。”魏泽点头，无奈叹道，“师兄一向没什么防备心。当年初创篪阎剑法的时候，曾多次告知过白卿。他以为是探讨切磋，可人家却偷偷记在了心里。甚至还以此作为暗算的最好利器。”
尹慕晨皱眉，“既如此，为何当时翟致远没有怀疑白卿？”
魏泽目光里闪过凉意，“也许不是没有怀疑，而是师兄知道即便他说了，天下人也不会相信他。毕竟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天清门峰主，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相信谁？”
尹慕晨跟着苦笑一声，再无多言。
她忽然想，如果她是翟致远，她会怎么选呢？说不定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与其与白卿鸡蛋碰石头彻底撕破脸，倒不如闭口不谈，起码这样还能有一点点机会同白卿作交换，保住自己妻儿。
走到了这一步，不管怎么选，都有遗憾。
可是还有件事尹慕晨依然不明白，她又问：“既然普莱谷的事情与翟致远无关，那么是不是意味着翟致远从来都没有因为篪阎剑而走火入魔？”
“我师兄在剑术上的造诣无人能及，他所创的剑法怎么可能会走火入魔。是白卿那个卑鄙小人在我师兄身上下了东西，才导致他记忆时好时坏，忘了菩莱谷发生的一切。”
这下尹慕晨更不明白了，“既如此，为何翟肃会在看过篪阎剑心法后险些入魔呢？”
魏泽眼底的冷意逐渐升温，形成了一团火，“因为翟肃看见的那本篪阎剑心法是假的。”
“假的？”尹慕晨露出惊骇的表情。
“那是白卿偷梁换柱留下的假心法，故意给翟肃看的。”魏泽道。
“为什么？”这下连尹慕晨的胸中也燃起了一团怒火。“他为什么要这么对翟肃？他明明已经解除了翟致远这个威胁，还成了翟肃最景仰的师父，为何还要对翟肃如此？”
魏泽瞳孔一缩，眉宇间满是厌恶，“他就是要让翟肃以为自己走上了和父亲一样的歧路，这样他才好彻底控制翟肃！”
尹慕晨脸色也白了。她实在无法想象白卿做这一切究竟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
这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阵沙哑的冷笑从魏泽的喉间发出。
“只可惜白卿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不知道，这世上会篪阎剑的人可不止他白卿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