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莜’身体不自觉地紧绷着，双手握拳垂在两侧，似是在努力隐忍着。
不等对方回答，尹慕晨已转身走到翟肃身边。翟肃立时明白她的意思，稍稍向后退去一步，让出位置给她。
尹慕晨看着一身鲜红的女尸，轻声道：“半年前死的那个，其实是佟莜。而这具女尸想必是发现了你李代桃僵的秘密，被你杀人灭口的吧？所以她才会想要攻击你。”
‘佟莜’没有说话，怔愣的表情里还参杂着一抹惶恐。
反倒是萧勐猛地想到什么，指着女尸道：“难道说….你是茹儿？你是阿莜身边的侍女，茹儿？”
一听到‘茹儿’两个字，原本僵硬直立的女尸忽然地下了头，随着身体的抖动，一声声细微的啜泣声传来。待女尸再抬手时，脸上的湿发已不在，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孔。
泪水不断从茹儿眼中滑落，“少爷！夫人….夫人死得好惨。”她指向一旁的‘佟莜’，恶狠狠道：“都是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是她害死的夫人，然后代替了夫人的位置，成了萧府的女主人！事情败露后，也是她亲手将我推入井中！”
萧勐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身边那曾经他最熟悉，也最亲密的家人。
年轻的少妇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嘴角一扬，露出道陌生的，不属于佟莜的冷笑。
“哈哈哈哈哈哈，居然被你们给瞧出来了。”佟莜，不，应该说是真正的佟菁，此刻她的笑声中带着阴鸷疯癫，与刚才伪装出来的温柔胆小的闺中妇人简直判若两人。
这才是佟菁真正的模样！
“我本来以为这次来的只是几个天清门的毛头小孩，”她目光在尹慕晨身上打转，“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是我轻敌了。”
“我不是天清门的。”尹慕晨也不怵，直接迎上对方的视线，“我是北棣山派尹慕晨。”
佟菁怔了怔，随即又发出那种冰冷的笑声，“有意思。”
尹慕晨皱了皱眉，“你姐姐也是你杀的吧？”
“我可没有杀她。她早就病了，活不了多久。我不过是帮她提早解脱罢了。”说起自己谋害亲姐的过程，佟菁的脸上没有丝毫愧疚。
蓝昕芷听不下去了，骂道：“无耻！你姐姐好心收留你，你却恩将仇报，你连猪狗都不如！”
“恩将仇报？”佟菁面色一凌，“谁的恩？谁的仇？当年要不是她从中作梗，被送去乐坊的人就应该是她！我才应该是萧家的女主人，如今不过是各归各位罢了。”
萧勐大概是受到的刺激太大，大喊道：“阿莜不会这么做的。”
“在你眼里你的阿莜是最好的，而我就是最恶毒的毒妇吧？”佟菁冷笑，“看在你我做过半年夫妻的份上，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尸，让你好去跟你的好阿莜团聚。”
萧勐无力垂下头，眼中隐匿着伤感。
“疯子。”尹慕晨摇头，也懒得跟这种一副全世界都亏欠她的人对话。
佟菁不置可否，只冷冰冰道：“我其实不想杀你们的。可你们偏偏要来戳穿我，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我了！”
语闭，原本一身端庄的‘萧夫人’杀气暴涨，祭出两把银色双刀猛地朝尹慕晨的方向挥出。刚烈阴狠的刀气毫不费力地在地上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尹慕晨猝不及防，连番后退，立刻抽剑去挡。但佟菁攻势实在狠毒迅猛，眼看刀气就要冲上尹慕晨的脑门，一把长剑霍然出现，刚好挡住了双刀的攻势。
尹慕晨转头望去，出手的正是翟肃。
不待她道谢，翟肃已与佟菁打了起来。不一会儿，陆放和蓝昕芷也加入其中。
可即便是面对天清三人的围攻，佟菁也能在夹击之下游刃有余，其修为和刀法实属上乘，难怪能操控邪灵杀害十数人。
反观刚刚已经历了恶战的天清三人组，此刻又遇强敌，即便他们奋力抵抗，但由于配合不足，还是被经验老道的佟菁找到空袭，逐一击破。
蓝昕芷被手臂被刀刃划伤，连连后退。而陆放也因体力不支，挥剑的动作开始变慢。
尹慕晨心道这样下去不行，左右张望两下，目光落在了一旁还站着不动的女尸茹儿。
她使了个颜色，“还不去帮忙？”
茹儿愣了下，但很快就如得到指令般顿时戾气大涨，肿胀发白的五指弯曲成钩，口中还不断发出沙哑的嘶吼声，径直便朝着佟菁攻击而去。
佟菁一把双刀左右轮转，原本对付翟肃和陆放是绰绰有余，但此刻再加入一具怨气极重的女尸，形式一下就反转了过来。
茹儿本就是一具死尸，自然不怕刀剑，即便被砍了也不会受伤，行动上更是不受半点影响。她挥出每一爪都如钢刀一般直击佟菁要害处。
佟菁虽全力抵抗，但无奈茹儿的力道和速度实在太过惊人，锋利的指甲横空扫过竟将佟菁的一把短刀直接砍断。
断裂的刀刃从眼前飞出的时候，佟菁简直不相信，一下忘了动作。
片刻的恍惚给了茹儿进攻的机会。她五指再次弯曲成抓，击向佟菁胸口处，势要将对方的心给直接挖出来。
眼看着大势已去，佟菁绝望地闭上了眼。
她不怕死，她只是不甘心！
只听‘扑哧’一声在黑夜中响起，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从胸口处传来，佟菁不敢置信地睁开眼，入眼处一男子刚好挡在了她与女尸的中间。
鲜血顺着女尸的手掌和手臂滴落，拍打着石板路，发出滴滴答答都声响。
男子身体猛地晃了两下，随后重重倒入佟菁怀中。
佟菁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掌心立刻感受到一片黏腻。
她终于看清了男子都面孔。
那是….萧勐！
佟菁看着他胸口上那骇人的血洞后，惊骇得连呼吸都忘了，“为什么？你已经知道我骗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鲜血不断从萧勐口中溢出，只能断断续续道：“我答应过阿莜，要好好照顾你的。我不能食言。”
佟菁再次愣住，“你说什么？”
萧勐双目紧盯着佟菁，眼里满是深情，不知透过佟菁的脸他看到的到底是谁。
萧勐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说：“她说她本来就是将死之人，若是死后能有一个人代替她继续活在世上，也是幸事一桩。”
听到这里，佟菁眼中蓄满了泪，又哭又笑道：“她知道？她竟然一直都知道？那她还……”
萧勐想要抬手替她拭去泪珠，但无奈自己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她说她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如果当年可以选，她希望嫁入萧府的人是你。”
萧勐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佟菁已经崩溃。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殊不知，她只骗了她自己。
原来佟莜早已发现她在自己的药里动了手脚，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他们都在陪她演这出戏罢了。
佟菁抱着手里早已断了气的萧勐，只觉得这一切都实在太可笑了，而最可笑的那个恰恰就是她自己。
佟菁紧紧抱着萧勐的尸体，发出如困兽般的呜咽声。
在场目睹了这一切的众人，其惊讶程度不输佟菁，一个个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尹慕晨率先开口。
“如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你也应该放下仇恨。告诉我，指使你杀害沧州歌姬的人到底是谁？”
佟菁徐徐抬头，双目空洞无光，“你说什么？”
“你做这么多不就是想把我们引来吗？告诉我们，你背后的指使者到底是谁？”
佟菁本来可以一直隐瞒身份做萧家的女主人，何必大费周章杀害沧州无辜女子，来暴露自己的行踪和身份呢？
那原因就只有一个。佟菁，又或者说是她背后的指使者，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将仙门中人引入沧州，引入萧府！
佟菁将脸贴向萧勐，喃喃道：“你真的很聪明。其实指使我的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佟菁说出真相，陡然间一道银光自黑夜中划过，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直冲佟菁。
转瞬间鲜血喷涌而出，瞬间便将佟菁的衣襟染成骇人红色。
佟菁的身体抽搐了两下，惊骇地抬起头看向众人。只见她的喉间被一把小刀横穿而过，鲜血直流。
在佟菁倒下的那一刻，她眼红的恐惧慢慢退去，转为释然，最后化作一片灰白。
她看到面前有人递来了一个布娃娃。那是她儿时最喜欢的一个，是姐姐亲手给她做的。
姐姐的笑还是那么温柔，柔若无骨的手指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丝，“阿菁，不要怕！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终于，她再也不用变成别人。这一次，她只是她自己….
不一会儿，佟菁就断了气。
众人还未从巨变中缓过神来，身后已出现了一名面带鬼面具的男子。
男子鄙夷地瞥了眼佟菁的尸体，冷哼道：“没用的东西！”
男子的大半张脸被一张白色的面具所覆盖，只露出一部分嘴角和下颚，嘴角始终挂着一道和煦的笑容，与脸上的鬼面具格格不入，显得极为冲突。
尹慕晨用剑指向对方，“是你指使佟菁以佟莜的身份藏匿于沧州，并在沧州行凶，引我们来此处的吗？”
男子嘴角扬起，直接承认，“我只是让她弄出点动静来，至于是杀人还是放火，我不在乎。”
翟肃双拳握紧，“沧州城的百姓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他们下杀手？”
男子目光淡淡落在翟肃脸上，“不过是一些蝼蚁罢了，他们能替我弥生道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众人听到‘弥生道’三个字，心里骤然发紧。
弥生道？那个一手策划清水镇黑血病的弥生道？！
男子忽然大笑，“不用做出这幅义愤填膺的表情。你们也很快就要死了！”
说完男子抬手打了个响指，转瞬间，整个萧家被迷雾所笼罩。
如眼处是白茫一片，尹慕晨努力找寻同伴的身影，她哑着嗓子喊：“翟肃！”
可没人回应她。
猛地，尹慕晨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顷刻间便失去了意识。
待她再醒来时，她依旧站在一座庭院中，只是格局与摆设与萧府完全不同。
硕大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人。尹慕晨慌张地往大门方向跑去，正要出门时，翟肃忽然出现在门口。
翟肃见到她后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
“翟肃，我们在….”见到熟人，尹慕晨的心落了一大半，可话才出口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此刻翟肃正紧紧拥着她，脸颊亲昵地蹭着她的耳廓。
“我知道错了，娘子别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