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重

    六千年前,天界之上,虚清台会。

    社神座下迟淮神君与妖神座下神官缇玉交战切磋,因一时不慎,误将阳司国分裂出数国,导致其内部分崩离析,数国之间常年战火不断。

    为弥补过错,迟淮和缇玉二神自请化身凡人,下凡补救过错,而后投身皇家的两人花了数十年才让破碎的阳司国逐渐稳定。

    二人功德圆满,是以消身离开。

    传位于景赢之际,缇玉神君预占到数千年以后,阳司国将经历一场莫大浩劫,不惜暴露身份以神血封入景赢之子体内,并放言道:“来日若有身怀神血者,可救天下苍生。”

    并且,缇玉以一缕神魄化为紫灵蛇,赐予大祭司於陵净於陵一族,协助其世代守护阳司国。事毕,二人虚空而去。

    此神迹之事,经过数百年的口口盛传,民间说得最多的版本,便是得景氏者,得天下。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处于风头浪尖的景氏皇族惨遭乱臣贼子迫害,历经沧海桑田之后,终是面临瓦解。自此,新的四国应运而生。

    又经数千年的光阴交迭,四国再次形成了六国十二部。

    而往时高高在上的阳司国早已成了世人口中轻描淡写的饭后茶谈,逐渐淡出世人视野,景氏和於陵氏也随之消匿于世。

    ***

    于湚国李氏作为五大国之一,上下两百年间,连出几代明君,到安济帝李临觞这一代时,基本上扫合了四国六部,成为雄霸一方的强盛之国。

    安济四十三年,隆冬之初。

    红梅覆雪,于池畔垂垂欲滴,雾凇沆砀,李汐然袅袅立于雪色之中,眼神里漾着道不清的波荡。她抬眸之时,伸手接住款款落下的红梅,妖红映雪白莹肤之上,使她渐渐溺于红潮之中。

    沈舟羡凝着李汐然,见她未施粉黛,已是清仙之姿,只一眼,便撩拨起他心里的动荡,让他心里掖藏着的那点深情,当即原形毕露。

    他小心翼翼走到李汐然身边,为她披上了狐裘,说:“想什么?”

    李汐然转头看着沈舟羡,微微上翘的眼尾平添了几分不可理喻,带着恶意的笑,说:“我若是不想按照你们的想法走,偏要与你们作对呢?”

    沈舟羡听出李汐然语气里的尖锐,静静看了她片刻,伸手揽过她,在即将与她额头相抵时停住了,淡淡道:“可以,但我不会是你的敌人。”

    为着沈舟羡的话,李汐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方才释放出的坏脾气,也在顷刻间没了影。

    片刻后,李汐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拉开两人的距离,调侃道:“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喜欢我。”

    沈舟羡没否认,看着她时眼神透露着认真。

    短暂的错愕后,李汐然张着嘴,努力想说点什么,却听到沈舟羡说:“不知道说什么,可以不用勉强。”

    李汐然乖乖点头,抬眸看梅数,说:“我们来比比?说不准我能打赢你呢?”

    沈舟羡听着李汐然的话,轻撩着眼皮,笑着说:“可以比。”

    明明沈舟羡回答的是“可以比”,但李汐然分明听出来“你必输”的意思。

    沈舟羡瞧出李汐然一脸不服气,莞尔一笑,略微施展轻功,便去到了红梅树上。他掰下两根树枝,又回到李汐然面前,霎时间两人便交起了手。

    初时还轻缓气定神闲,后来却是愈来愈快,在彼此的进退中酣畅淋漓。

    他逃,她追。她攻,他守。漫长的追逐里,李汐然的每次进攻都被沈舟羡完美避开,像是每一击都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得很。

    “不打了。”李汐然呼吸凌乱,说:“我还要练练,下回再找你打。”

    沈舟羡立在风雪里,看着眼前撑着梅树的李汐然,漫声道:“好。”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汐然在百官朝拜声中惊醒,着一身明黄色裘冕沿着长阶,一步步站到了这世间的最高处。在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呼喊中,她尝到了唯她独尊的震撼,激动的心情久久昂扬不下。最终,她压抑着迅速跳动的心,背负起承载着她宿命的山河,缓缓转过身,展露出她身为帝王的气度。

    外边飞雪苍茫,李汐然虽看不清,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扛起了属于自己的重担,头上的冠饰重得压低了她的头,却压不跨她的锐气。

    借着百官叩首的空隙,李汐然对上了沈舟羡的视线,仿佛在无声在告诉他,这就是我的选择。

    四下安静,目光交合,气氛正好,李汐然久违地忆起三年前,一切恍如走马观灯。

    “公主,舟羡世子回来了。”袁嬷嬷带着话,去到了李汐然跟前。

    李汐然,字清泠,是于湚国最尊贵的公主。

    李汐然一听,扔下了手中的书,忙着起身,却被袁嬷嬷给按了回去。

    “外边下着雪呢,公主也不怕着凉了。”袁嬷嬷为李汐然披上狐裘,嘴里还不忘叨唠着,“只要有关舟羡世子的事,公主就会变得毛毛躁躁的。你放心,世子这会还没到呢,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好了,这下可以了,等我带把……”

    李汐然说:“知道了,嬷嬷,我先走啦!”

    袁嬷嬷不防,一句话未说完,竟让她给跑得没影了,只能匆匆找了把伞跟了上去。

    李汐然轻盈奔跑在皇宫的长廊中,髻下的流珠随步摇荡,风舞动着她的裙摆,飘然若回风之流雪,乌黑锃亮的双眸在触到沈舟羡时,荡漾着盛夜的星辰流萤。隔着浅薄的光辉,她欢喜地呼唤道:“沨瑜哥哥!”

    闻言,同人讲话的沈舟羡回过眸,怔愣了片刻,才挥手温笑道:“清泠,这儿!”

    李汐然拎着裙摆下了台阶,后边便传来了一声躁动,紧接着耳畔响起了沈舟羡的声音。

    “小心!”一个快步,沈舟羡牵住了差点摔倒的春亦寒,关心问道:“可摔着了?”

    春亦寒是枭风国主最宠爱的公主,三年前作为枭风国的最高诚意被送至于湚国当质子,自此之后,于湚国有了两个最尊贵的公主。

    春亦寒揪着脸盯着绊倒她的台阶,眉眼间尽是愤怒,似是气不过,又莽撞地踹了几下台阶,才消气道:“好啦,现下没事了,嘻嘻。”

    到底是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沈舟羡轻笑,说:“下次小心点,三个月不见,怎的还是这么莽撞。”

    三个月?李汐然眸中思索着。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们早已见过面了。

    “好啦,我记住了。”春亦寒撒娇般晃动着沈舟羡的手,还对他做了个俏皮鬼脸,“略~”

    冬雪依然在下,像柳絮般,悄无声息地落在李汐然的肩上。她将两人的举动尽收眼底,落寞地垂着眸,无可依偎的手只是捻动着衣角。

    她跟沈舟羡自小青梅竹马。他们见过最真诚的彼此,曾于冬日煮酒,雾里看花,抬头笑看万物。

    渐渐地,沈舟羡长成了肆意阳光的少年,李汐然亦喜欢上了执剑春意盎然的他。在这场名为青梅竹马的关系里,终是李汐然先折了腰,动了情。

    李汐然曾在心里编织过两人的未来,可惜好景不长。这一切随着春亦寒的到来,成了她的一场无稽之梦。

    春亦寒总能挑拨起沈舟羡的另一面,让沈舟羡眼里溢出了李汐然从未见过的爱惜,狡猾地霸占着他的注视。

    李汐然尝试过改变,开始还会生闷气耍心思,以此博取沈舟羡的注意。可沈舟羡每次都当她做妹妹哄,即使她再胡闹,他也从不责怪她。

    后来,她放弃了。她以为,所有的无理取闹无非是踩着沈舟羡的忍耐来作践自己,这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姿态,她可以默默注视着他,却不能因此丢了自己。

    所以,她敛起了浮躁,做着自己该做的事,而其他她控制不住的事,也就不再强求,只当随缘。

    沈廷倬见李汐然走了神,走上前行礼道:“参见公主!”

    “大将军免礼。”李汐然收回心绪,淡淡应着,轻飘飘看了一眼紧闭着殿门,才道:“大将军在等父皇吧。将军且等着,我去禀告一下父皇。”

    沈廷倬说:“劳烦公主了。”

    李汐然颔首,绕过了沈舟羡,进了殿内。

    沈舟羡明显洞察到李汐然的低落,摇头轻叹,将手从春亦寒那里抽离出来。

    不多时,门又开了,李汐然走了出来,唤沈舟羡和他父亲沈廷倬进去了。

    外面只剩下李汐然和春亦寒二人,其余皆是侍卫。春亦寒凑近李汐然,李汐然主动让开些,她又主动凑了上去。

    “怎,怎么了?”李汐然不自然地退后,道:“太近了,春亦寒公主。”

    春亦寒说:“你好像不太开心,为什么?”

    “我,”李汐然一下被猜中了心思,不自然地戳弄着耳后,欲言又止。

    “公主啊,再怎么着急,也不能跑如此快,摔着了可怎么办!”袁嬷嬷终于赶到了,她晃动着手中的伞,为李汐然遮去了飘雪,才对春亦寒道:“请春亦寒公主安!”

    李汐然笑了,说道:“嬷嬷,这句话我怎么就这么稀罕呢?练功那会,你可从来不这样。”

    袁嬷嬷说:“这可使不得,我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公主你更要偷懒了。”

    李汐然对袁嬷嬷付之一笑,慢慢犯起了困。为着分散注意,她挪步去到梅树旁,抬指压住了其中一枝梅,款款笑着,霎时间眼底风光尽显,又挨着冬寒,她经身润着由里向外的清透,一颦一笑中充斥着灵动和松弛。

    “看呆啦?”沈延倬见自家侄子杵着未动,顺着沈舟羡的视线,说:“半年未见,公主已出落得这般风光。你就在宫里多待一会吧,我先回去了。”

    “知道了,叔叔,路上安全。”

    春亦寒率先注意到沈舟羡,立马蹦到他跟前,跟着他下了台阶,说:“谈完了,是不是可以陪我玩儿了?”

    沈舟羡问:“现在?”

    李汐然听到动静,看了过去,落在他们身上的分明是雪,挑起的却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潮。在这场萦绕着暧昧的冬雪里,李汐然只是他们的见证者。

    沈延倬又对她行了礼,“公主,臣先告退了。”

    她再次颔首,说:“嗯,大将军辛苦了,眼下寒重,大将军多保重身体。”

    沈延倬应声,有风度地退下了。

    李汐然迎上了沈舟羡他们那头,春亦寒又是拉扯着沈舟羡,她说:“去嘛,去嘛,你陪我去嘛,一直待在宫里,我都要发霉了!诶,上次你说过的,等你回来,就带我出去玩的,你怎么能耍赖呢!”

    春亦寒气得撅起了嘴,故意背对着沈舟羡,沈舟羡拿她没办法,无奈笑道:“好了,至少等我办完事,我才能带你出去逛。”

    李汐然沉默半晌,还是走掉了。

    大抵是看出了李汐然的失落,袁嬷嬷也只能在心里惋叹,安慰道:“公主这么好,舟羡世子一定能看到你的。”

    “是吗?”李汐然摇头一笑,说:“或许吧。”

    袁嬷嬷说:“如果公主多活泼一点就好了,这男人啊,到底还是容易被活泼的人吸引住。”

    “嬷嬷你又糊涂啦。”李汐然摇头,说:“我就是我,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一面,若是我强迫自己变成沨瑜哥哥喜欢的那种人,那我便不再是我了,而是成了别人,刻意模仿得到的东西,那我宁可不要。喜欢并不是取悦,安静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袁嬷嬷敲打了自己,“还是公主通透,我净瞎出主意。”

    李汐然说:“嬷嬷也是为我好,我知道的。走吧,皇兄还等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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