沨瑜

    李汐然姿势停滞,在沉默里逐渐露出笑容。半晌后,她屈着腿,把下巴抵在双膝间。可夜里实在寂静,李汐然含糊地岔开话,“枭风国这场偷袭,看着像是蓄谋已久。”

    沈舟羡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会,便认同道:“枭风国这几年里是归顺于湚国,可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枭风国像是棋盘上的界限,把北边边陲六部和于湚国隔成楚河汉界的对立局势,自己游走两方之间交涉。我们在芜都,离得远,消息滞后,很多事只能凭几封军报下定论,至于枭风国背后藏了什么狼子野心,只能凭借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才能慢慢发现。此次这一战,关乎边陲六部的态度,一旦芜都失守,边陲六部便会卷土重来,对我们形成前后的包抄,那时才真正是于湚国的灾难。”

    李汐然鲜少接触这种事关边郡的政事,她处理的更多是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奏折,毕竟军政兵权实在敏感,容易有觊觎皇位的嫌疑。

    虽然接触的少,但李汐然很聪明,她很快听出了这场战局里边的要害,她幡然醒悟,说:“端陵王,成太傅,于旌将军,春亦寒,春亦震天,万韫……还有瑾渊王!看似不分轻重,实则进退有度,你跟父皇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或者,我应该说,这里边的每一步走向,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中。也对,怎么可能这么多巧合碰在一起。此次这翻大动干戈,你们筹划了多久,半年?一年?”

    不对!

    灯火暗淡,李汐然敛着眼神探究着沈舟羡的眼眸,里边藏着的全是真知灼见。李汐然沉默地坐着,感受着风,脑海中浮现的蛛丝马迹将她引往两年前李临觞的御驾亲征。在那一次中,李临觞伤了腿,而沈舟羡因救驾有功破格提升为皇上御前侍卫,还有万韫的骤然得宠,不再同离然互相牵制,真正成了司礼监的领头人。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万韫就已经是被他们抄握在手里的棋子,甚么密谋叛乱,勾结枭风国,全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四皇叔他们一定想不到,他们自以为玩弄了枭风国和边锤六部,实则不然。他们只是被你们圈在芜都套住枭风国和边锤六部的眼线,成为你们拨动局势的得力助手,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被你们牢牢攥紧在手。”李汐然说:“枭风国最擅交涉,可以说边陲六部之间的逐渐团结,离不开枭风国的努力。站在某种角度上分析,枭风国绝对具备左右边陲六部的能力,要想让他们不攻自破,关键就在于枭风国。”

    “上次你随沈大将军征战,那次带的全都是精锐,其实是为了敲打边陲六部。否则以这次这么好的机会,边陲六部又是眼高于顶的狠角色,不可能只选择观望不战,这畏手畏脚的行为,实在有别于传闻的强悍骁勇。我想,他们是在跟你们的强战中吃了亏,感受到了于湚国的可怖,才龟缩在后头,让枭风国独自冲锋陷阵。我当时还不明白,为何一定要你去?如今,我终于想明白了,攻心为上,强战在下。”

    李汐然没说错。

    要想让对手感受到恐惧,决定了这场战必须赢得漂亮又霸道,这需要领军者对当下时局有运筹帷幄的掌控能力。而沈舟羡从一开始便渗入在整个计划当中,他在这场风浪里把控着风向,知道什么样的方式于计划最有利,无疑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檐下有宫女提着宫灯走过,打破了李汐然和沈舟羡一时的安静。

    “就凭着这些蛛丝马迹,你就能猜到全局,当真聪明。”沈舟羡把细微的情绪藏在眼里,仰起下巴,浸在溶溶月色中,说:“知道的越多,便会多一分危险。皇上说的不错,量力而行这句话,放在你身上,只是累赘,你其实比言矜更适合当于湚国的君主,你也是于湚国的最大退路。”

    从安济十三年开始,李汐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同李景沅一起学习,凡是李景沅有的,她一概不会落下,小到吃穿用度,大到协批朝政,几乎是照着储君培养。起初朝中大臣频频上疏奏表反对,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女子不得干政,女子以储教之,自古以来便没有这样的道理。

    此事断断续续僵持了一年,但李临觞从未改过初衷,李汐然该学的还是照样学,该批的朝政半点不落下,丝毫没被影响。只是李汐然从未接触过军政兵权方面的政事,让朝中大臣逐渐定下了心。

    李汐然对朝政的见解总是一针见血,面面俱到,这让许多朝臣挑不出刺。久而久之,朝中也就达成了某种共识,那就是——李汐然是继太子李景沅之后的退路。

    安济帝李临觞皇嗣稀少,仅仅只有李景沅和李汐然二人,所以大臣们开始将李汐然当作李景沅之后的储君。

    一旦这种共识形成了,便成了于湚国上上下下闭口不争的事实。

    李汐然在与沈舟羡的对视中,郑重其事道:“我猜,这退路里边也有你。父皇想赐婚你我,为的是日后你能尽全力辅佐皇兄,这点你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但你还是默认了,沈沨瑜,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在你心里,除了国家未来,其他的怎样都无所谓?”

    “是。”沈舟羡毫不犹豫地回答,“若是能以我这微薄之力,救世人于水火之中,哪怕殚精竭虑,我沈沨瑜也在所不辞。这区区儿女私情,又能算得了什么。”

    沈舟羡在感情方面一直比较迟钝,就像春亦寒一般,若非她当初主动,沈舟羡根本不会把两人的关系往感情那方面想。这会李汐然跟他挑明一说,他有些顿疑了,想了片刻,又说:“抱歉,在这件事上,我忽略了你的感受。若是你不喜欢,可以拒绝,我尊重你的选择。

    李汐然不可否认,沈舟羡有时挺狠心的。喉间说不出的压抑,李汐然不想跟沈舟羡继续深谈,偏头看向了远处长街。

    街市上拂着烟火气,各家各户都挂上了红灯笼和重彩,连路过的马车都挨上了红尘烟气。马车沿街徐行,最终停在了府前,沈舟羡掀帘走出,被府前的小吏迎了进去。

    沈舟羡把奶茶推到春亦寒面前,说:“虽比不得枭风国的,但味道应该还是可以的。”

    春亦寒没接,看了几眼,说:“这东西不好弄,看着是费了好大劲。可惜,我从来只喝最好的。”

    春亦寒偏过头不看沈舟羡。

    “如果你因为我算计你,而怨恨我,那我无话可说,因为这是我应得的。”沈舟羡说:“但我不会后悔,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

    春亦寒觉得不可思议,红了眼眶。这几日她反复说服自己,却没想到等来沈舟羡这样的回答,心里更加愤愤不平,“那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还是可怜我?沈舟羡,在你眼里,我算什么?东西,或者是你解闷的玩具?当初说会护着我的人是你,现在背刺利用我的人还是你!”

    沈舟羡情绪轻微波动,表面却若无其事地给彼此摆上了木筷,说:“我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地同你吃一顿年饭。今天是除岁,要吃点好的,你哥哥那边,我让人给他也送了一份。”

    坐在另一端的春亦寒看着沈舟羡,把碗筷摔到了地上。她的眼里蓄着恨意,是从被关进来的那一刻起,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我们不需要。”她的声音坚定有力,拒绝得很果断,“我们枭风国的战士,不要别人可怜。”

    牢房里的灯火颠闪了几下,春亦震天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像头饿急了的狼,举止很是粗鲁,“管你是断头饭还是什么的,撑死总比饿死了强。这几天吃的那些饭,简直了,猪都不吃!”

    “你不也吃得挺好。”狱卒说:“每次放饭,你这手可一点不短,就差伸到对面的牢房里头咯。依你说的,你岂不是猪?”

    “呸!”春亦震天啐了一口,说:“你们于湚国的人,就这么爱占嘴上便宜?有本事跟我打一架!”

    “你这不是打架也不成么!”

    狱卒这几天守着春亦震天,觉得他不仅看着憨,说起话来更憨,每次来都爱跟他吵嘴,觉得好玩,还能打发时间。狱卒又补刀道:“前几日,也不知道是谁被我们沈大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人,看着啊,怪可怜的。”

    春亦震天趁着夹菜的空隙瞪了一眼狱卒,又闷头吃了好大一口,就是不说话。

    “行了,你吃好喝好,我下次再来见你。”狱卒还要给其他人放饭,不能久待,刚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叮嘱道:“你也别费力再挖那个洞口了,没用……哎,我话没说话呢,你跑什么?”

    春亦震天大步跑到角落,攒起厚厚的一摞草垛堆在洞口上面,试图掩盖它的踪迹。

    狱卒笑起来,边走边说:“那外边连着的啊,是另一间牢房,省省力气吧。”

    人走远了,春亦震天气得掀翻了桌子,菜跟着落了一地。片刻后,他气消了不少,又有些追悔莫及了,挑着捡着地上的菜又吃了起来。

    斜光打在春亦寒苍白的脸上,遮不去她刻进骨子里的骄傲,“沈舟羡,打从一开始,你都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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