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巷

    “有吃的,怎么可以没有我。”酒剑空来时带起了一股风,把李汐然的话都堵了回去。

    今日是皇家宴,是半点也马虎不得的,姜晨抢先抬手将酒剑空挡住,说:“前辈,不是给你另外安排了一桌菜嘛,你怎么又来了这?今日这宴是皇家宴,前辈不能进,还请前辈不要为难于我。”

    姜晨说话时朝守在廊下的侍卫招了手,把酒剑空围在了外边。

    “我一个人吃多无聊啊,美味就是要人多才好吃的嘛。”

    酒剑空趁着空隙钻出,最后又被姜晨给逮了回去。他到底没闹起来,只是叉着腰来来回回转悠了几圈,突然心生一计,伸手抹了把脸,硬生生挤出两滴泪,凑到姜晨面前,深情道:“小子,你被爱过吗?”

    “?”姜晨不明所以,结巴道:“有,有过吧。”

    “可我没有。”酒剑空假哭,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什么都是一个人。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就单纯想找个人陪我吃吃饭而已,这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吗?”

    姜晨甚至来不及共情,陌兮就开口了,“你都不洗澡的吗?”

    死小孩!

    酒剑空说服不了姜晨,又换了个人问。他不找李汐然,而是逮住沈舟羡,注视着他,问:“小子,你被爱过吗?”

    沈舟羡笑容很淡,说:“前辈,坦白说,我并不缺爱。前辈其实你不用试图说服我,你不就是为了进去,难为你还要讲出这么肉麻的话。”

    “这么明显啊。”酒剑空说服无果,只好蹲在地上,抬头看星星。

    沈舟羡跟着往上看,半颗星也见不到,全是浓密的雾。他迎面吹着风,说:“其实,只要前辈答应我们一个请求,这道门就随你进出。”

    酒剑空眼睛一亮,又矜持了一下,“是,什么请求?”

    沈舟羡看了李汐然,确认过眼神,才说,“很简单,教太子殿下功夫就可以了。”

    “就这个?太容易了,早说嘛,成交。”

    酒剑空倏地撺到李沉延那桌,也不着筷,叼着肉就吃了起来。

    “是你,臭道士!”李沉延铁青着脸,眼神里全是嫌弃,沉声道:“你是饿死鬼投胎么?”

    酒剑空只顾着吃,不搭话。李沉延捏着筷子,就朝他油腻的手打去,问:“你怎么在这?”

    “嘿嘿,我来去自由,你管不着。”

    酒剑空又挨个挪去了其他桌,李沉延偶尔看不惯,便会用吃饭的工具砸他,扔他,他就躲。

    席间彻底乱作一团,几种味道混杂在一块,空气格外浑浊。李扶清闷得慌,踏步走出了宿洺殿。

    李扶清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了去往东宫的路,熟悉的场景唤起了他阔别已久的记忆。夜晚的宫巷有些暗,他却在转角处见到了让他眼前一亮的人。

    楚晚漓看着李扶清,脑中一闪而过许多画面。

    楚晚漓的生母是长公主李松致。李松致去后,她便被太后萧琬带在身边悉心教养,是太后放在心上的明珠,也是未来的皇后人选。楚晚漓和李扶清就像是命中注定,不仅青梅竹马,还互相有情,那时候楚晚漓是真心以为自己会嫁给李扶清。

    直到李扶清入狱赐死,她的确成了于湚国的皇后,而夫君却不是李扶清。

    楚晚漓先开了口,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好久不见了,阿吟。”

    出尘不落,吟而不绝,这就是楚晚漓眼中的李扶清,李尘吟。

    “好久不见,阿栀。”李扶清瞧着她,脸色有些抱歉,说:“瞒了你这么久,可是生气了?或许,我早该来见你的。”

    楚晚漓似笑非笑,说:“怨过,如今看到你,反倒释怀了。”

    她从烛影手里拿过宫灯,看回李扶清,说:“可愿陪我走一趟?”

    李扶清摊开手掌,接过楚晚漓手里的灯,说:“自然愿意。”

    两人并肩走在巷道,看不出一点亲昵。李扶清不经意见到楚晚漓头上缀着的红缨钗,在东宫的门口停住了,说:“少时第一次见面,便是这儿了。都说南边水土养人,确实不假。”

    “那时初来宫里,好些地方不熟,误入了东宫。”楚晚漓额间早已没了花钿,脸上遗留的岁月痕迹并未让她有美人迟暮的垂感,反而多了成熟妩媚的大气,她在回忆时笑了起来,说:“其实,那日还挺让人印象深刻的,我还从未见过一个男子,能将发簪步摇戴得这样好看。”

    彼时他们初见,楚晚漓九岁,而李扶清十一岁。楚晚漓迷路,误经东宫太子府,初见着太子装的李扶清正好兜着衣袍,跑着跨过东宫大门追出来,头上别着的明珠步摇随之频频晃动。许是随意别上的缘故,在李扶清蹲下身时,那步摇骤然间撒在了楚晚漓的怀里,被发懵的楚晚漓接了个满怀。

    李扶清逮住两岁的李成羽,好好教训了一番后,才注意到站在面前的楚晚漓,手里捧着的步摇倒与她气质相衬,觉得她是个娇俏的玲珑女孩。

    他端详了片刻,终于认出了那明珠步摇是自己的,看着对方诧异不言语的神情,他略显尴尬地解释了一通,“四皇子从小审美好,只有戴珠饰才能靠近他,否则他会闹。”他指着楚晚漓怀中物,“那个不是我愿意戴的。”

    楚晚漓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匆行礼道:“落栀失礼,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莫非你就是近日宫里盛传的那位,楚晚漓。”李扶清听说过她,只知道是个俏丽的女孩,今日一见,远比传闻的好看太多,他因此也记住了她。

    “嗯。”楚晚漓把步摇还给他,便听见有人在唤自己,临走前还不忘夸赞道:“殿下,这步摇还挺衬你。”

    李扶清跳出回忆,说:“的确难忘。”

    两人又走过了一段沉默的路,在一个宫墙角下往上仰望,曾经留下的痕迹已被新漆彻底遮盖掉了。

    李扶清率先开口,“那年你刚入宫,有一回特别想家,你半夜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梯子,想爬墙跑出去,最后竟还真爬出去了。”

    楚晚漓说:“可是还是被捉回来了,也害你被璟河帝重罚,明明你也只是碰巧路过,顺便搭了把手而已。”

    那次爬墙后,楚晚漓被罚了一个月的禁足,而李扶清帮忙楚晚漓出逃,挨了十下板子,半个月下不了床。

    “我自愿的,理应受罚。”李扶清说:“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南边的水土,竟养出了玲珑剔透的俏皮女子。”

    楚晚漓回首,继续往前走。

    他们像在夜行探路,走过了好多地方,后边的宫女被拉开了一大段距离。李扶清从怀里揣出一根糖葫芦,“进宫前买的,还吃吗?”

    楚晚漓是闺阁女,太后也管的严,不宜抛头露面,她时常就只待在自己的宫阙里边,一待便是一天。那会李扶清只要得空了,便会差人备着糖,有时也会自己出宫买,然后带给楚晚漓吃。这样一来二去,宫里多了不少闲言碎语,女儿家的名声不容置喙,太后有所顾忌,少了两人见面的机会。后来,李扶清苦练轻功,就为了偷偷去见楚晚漓。

    借着灯火,糖葫芦映在楚晚漓眼里,她手里捏着糖葫芦,说:“我已经好久不吃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吃了。”

    楚晚漓抬眸注视着李扶清,从头上取下了珠钗,那是她笄礼时李扶清亲手做给她的,她一直都戴着未曾离身。她将珠钗推到李扶清面前,“这几日我想了许多,阿吟,我该往前走了。当初祖母把我许给李临觞,我怨过,反抗过,也恨过。我也从来不敢待见李氏的任何一人,包括我的泠儿和矜儿,因为我怕自己会为了他们,心里偏离了公平,叫你又受了委屈。你一直都在秉持着君子之道,我一直坚信,阿吟若是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一定是位仁义之君,定然深受百姓的拥戴。”

    楚晚漓对他笑,像是释怀,说:“我一直都知道你没死,那夜你被李临觞救出,我就躲在暗处看着。我其实都知道,你当初放弃为自己辩解,是看清了局势,你知道无论如何挣扎,都将九死一生,璟河帝不会放过你。可李临觞却不能失去朝臣的信赖,否则他的一切努力将会功亏一篑,所以你想帮他一把,认下了阴舟城这桩罪。后来他想还公道于你,可你知道李临觞是天生的乱世雄,没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乱世之君,所以你还是拒绝了。其实你们两个很像,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不说,宁可别人误会。不过还好,最后你还是回家了。”

    稀薄的灯辉打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身影拉长了许多,虽然打着伞,但李扶清已雪落满身。

    李扶清在疾风吹拂中接过那支送出去了十四年的珠钗,对她温柔一笑,说:“阿栀,辛苦了。”

    楚晚漓摇了摇头,坦言说:“看到你能堂堂正正出现在芜都的任何一角,便是什么都值了。你如今无事,而我亦嫁为人妇,这样已是最好。李临觞是个好君主,泠儿矜儿也都是好孩子,他们肩上担着的,是天下苍生。我是于湚国的皇后,不该再逃避属于我的责任,护这个天下,就是我的责任。李尘吟,我就只护你到今日,我们都该往前走了。”

    “好,我们都要往前走。”

    天苍苍茫茫,李扶清眸里映着楚晚漓的身影,说:“楚落栀,你是好女子,不要被束缚住了,你不欠任何人,包括我,所以不用再觉得对我有任何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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