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念说这句话时语气都在发颤，冷冰冰的手指尖又一次贴上顾渺的皮肤，从他的衣领内侧裹上去。
相对而坐的两个人谁也说不清楚，在这场两败俱伤的“战争”之中，究竟哪个人承受得更多，但还各自沉浸在内疚境况里，看着倒是都贴心客气。
“对不起。”
这次是池念开口道歉，声音压抑地发闷，却终于鼓起勇气，“我不该留你一个人。”
她扁着嘴，一边说着话，还悄悄窥了一眼顾渺的表情。只见他眉心微动，垂眸盯着她，唇边又习惯性地漾着一丝清浅的笑。
只是那笑容浮于表面，总不留存于眼底，凭空更惹人怜惜。
一句话出口，后面的部分就顺理成章地变得自然地多，方才说不出口的解释，也被池念一股脑儿地都倒出来。
“刚才的电话，是签约过的一个作者。”
“他的合同到期了，我就约了他过来。”
“后来时间总是变...一错再错，最后就忘了......”
“没有安排好时间。”
“抱歉。”
“……”
因为紧张，池念吐字的速度很快，没有组织过的语言前言不搭后语，但好在顾渺听懂了。
吃过药之后，他的状态恢复得很快，现下已经足以在池念分崩离析地表达里，抓住问题的核心关键，想通之后并不能算得上什么大问题。
但反观起池念就并没有那么好过。
匆忙的解释过后，她更觉得心里没底，忧心忡忡地等待最后的审判，在逃避和求饶间，竟更希望顾渺可以出口责怪一句，也好过让她在沉默中陷进自责的深沼，连呼吸都觉得费力压抑。
她提心吊胆地等，半刻后，眼见着顾渺唇角勾起的弧度没变，出口的话声却是酸涩沙哑，没有控诉，更不谈责怪，只是委屈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处理。”
“你应该选择你所认为更重要的决定，但我就是一时间不太适应……”
所以没能理解，没能接受。
他的语调中没有半分不满，话里的意思更是再明白不过，像是生生撕裂开的剖白，甚至没给自己留下半分余地。
下定决心一般，池念抿了抿干涩的唇，视线流转，透过两人之间陆离的光，将视线投落在他脸上。
她这才从顾渺完美无瑕的表情中，多读出几分更深刻的含义。
他在坦白，在示弱，在试图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所有思想与情绪交给她。
池念当下感觉心口像是被一把大手狠狠揪住，攥得她滞闷、哀堵，喘不过气。
她应该开心的，喜悦于他的坦然、表达、分享。这该是她想看到的，更是他近亲的人共同希望看到的。
但却偏偏是这种时候。
一时间，无措、后悔、内疚一起涌上来，压得池念抬不起头，肩膀都痛。
池念想，怎么不是她的错呢，在明知道他对外界有抵触情绪的情况下，在明知道不该留他一个人的情况下。她还是脑袋一热把顾渺带到公司里，却又立马撒手不管扭身就走，到现在却还试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恃宠而骄地指责起他的做法。
她没资格的。
......
池念心有余悸的庆幸。动作时常慢半拍，现下看来也是很有必要的，正如在关键时候，依然能给自己留下一段容错的几率，不至于让场面变得太过无法挽回。
她此刻一颗心都挂在对面那人身上，提着一口又急又慌的惶惶，连脑子都被带得锈住了。
在理智论转前，又一次地，下意识地和他道歉：“是我的问题。”
她是发自肺腑的自责与忏悔，希望顾渺能窥过她苍白而单薄的言语，体味到她的真心。
可对方显然没有这种觉悟。
顾渺闻言并没有半分放松，反而将身体绷地更紧，反手将池念的手腕一握，力道大得惊人。
一瞬间，池念只感觉身体姿势都不受控制，连下意识地挣扎都变得徒劳无功，一下就被顾渺拽进怀里。
耳畔是他激烈又沉稳的心跳声，透过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咚咚敲在她心上。
池念肩上蓦地一沉，紧接着腰上就被他圈紧了，她窝在顾渺的怀里一动也不能动，听他贴在耳边，一字一顿地哀求道：“别跟我说抱歉。”
“我......”
池念哽住，更说不出来，长篇大论涌在喉头，又被她生生咽回去。
顾渺的拥抱总是充满严密地覆盖感，让池念缩成小小一团，在他的怀抱中动弹不得。
她的一只手还被顾渺握着，五根手指在外力的作用下紧紧贴着，挤得她掌心一阵阵传来像扎了刺似的微小痛感。
池念不忍心抽出被他攥成一团的手，只能勉强将手肘用力往腰间贴了贴，稍留出一点位置，把胳膊摆成一副不至于那么难拿的姿势，接着便卸了力道，软在他怀里，继而道：“不是道歉，是保证。这次是我没有考虑好，忽视了你的感受。”
“但以后都不会了。”
“......”
时间是长久的静默，在这片裹着书卷味的空气里，细微的浮尘弥漫在灯的光影，像是散落的光屑，舒畅、弥漫、悠长。
这一切终于得以让人渐渐沉静，归于安宁。
池念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慢慢减轻，直到顾渺抽身从她身上移走，也同时放松了两人相握的那只手。
池念还想说些什么，又苦于他仍然固执地垂着头，只能顺从他的心意，再多给他一段时间。
“对不起。”
他突然又说了一句道歉，目标明确，掷地有声。
池念一愣，随即就看他局促不安地捧起方才两人交握的那只手，动作僵硬，满脸愧色。
池念这才发现，刚才的感受并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而是手上已然被顾渺圈出了一环手指的痕迹。
因为她的皮肤白，更是容易留印子的体质，暗红色的掌印在她的手掌上显得极为突兀，虽然现在已经并不会觉得痛了，但看起来却是唬人。
池念把那只手从他虚拢的掌心里抽出来，换了只手过去牵他，半途中忽地灵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把那只马上就要消了色的手掌举到他近前，眼中隐隐闪动起狡黠的光：“既然都说了对不起，那我们现在就算扯平，谁都不能生谁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