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井和

    铃木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有多厉害。

    因为他厉害,所以他没什么悬念地继承了家主之位。

    因为他厉害,所以那些叔伯再讨厌他也无法将他拉下台。

    那些叔父有多讨厌父亲他也知道。一开始,铃木还听不懂那些话,后来听懂了便开始替父亲解释,但他们不听。语言在他们口中是最有力的武器但在自己口中不是。

    但铃木没有告诉父亲,父亲已经很忙了,忙得都没时间去看病重的母亲。

    叔伯们和父亲在前面争得面红耳赤,自己和母亲缩在后院里抱团取暖。

    母亲说,不要怪父亲,父亲有他的抱负。

    铃木知道,父亲想改革铃木家,赶上他认为的时代潮流。但叔伯们不愿意,他们觉得御三家的风向才是最值得关注的,时代如何发展不重要,只要咒灵依旧存在,咒术师依旧稀少就行。

    他们有野心,想比肩御三家成为第四大家族。

    于是为了这个野心,他们愿意让父亲这个激进派上位。

    母亲靠在床头握住铃木的手,一边絮叨着她和父亲的故事。

    铃木看着那双骨瘦如柴的手,很多次都想开口阻止母亲。别讲了,现在先好好休息,等我长大了你再给我讲这些。

    话都到嘴边了也说不出口。

    能等到自己长大吗?

    不能。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母亲说着她小时候的故事,说她如何与父亲相遇,又如何相爱,说她和父亲短暂又漫长的夫妻时光。

    母亲说这些事的时候总是很隐忍。铃木一直以为母亲只是在隐忍父亲不来看她的不满。

    直到两天后,自己被父亲赶出主屋时,铃木才意识到,原来母亲只是在隐忍病痛而已。

    再过了两天,铃木坐在廊下发呆的那天晚上,主屋的门打开,父亲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让自己进去。

    父亲关上门留在外面,屋内便只有铃木和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母亲。

    铃木想,父亲好像也不是很厉害,自己的家族也的确需要更进一步,直到能挽救母亲的生命。

    躺在床上的母亲唤自己过去,铃木快步上前,握住母亲干瘪的手。

    “井和,”母亲的声音比四天前还要虚弱,铃木赶紧摇头示意母亲不要再开口讲了,那些故事他都记牢了。

    “井和,”母亲又道。

    铃木无措地看着母亲,和自己的情绪做对抗。

    “井和,”母亲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脸上浮起一个温和的笑:“母亲对不起你。”

    铃木摇摇头,眼眶里蓄积的泪水也溢了出来,他憋着眼泪,认真道:“没有,母亲,你没有对不起我。”

    “井和,”母亲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搽掉他脸上的泪水,缓了一下慢慢开口道:“母亲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你父亲也知道,可我们防不住,每一件事都会牵扯很多件事。”

    “你也不要太在意你叔父们说的闲话,不要让他们成为你的枷锁。”

    “井和,遇到事情不要害怕,万事万物都有双面性,所以不要害怕。”

    铃木低着头握紧母亲瘦弱的手不敢点头。他害怕,害怕只要他一点头母亲就会安心离去,可他又害怕如果不点头母亲无法安心离去。

    是了,母亲刚才说了,万事万物都有双面性,可该怎么对待矛盾呢?

    铃木抬起头看向母亲,想将这个答案问出口,可他又想让母亲不要再耗费心力,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如此愚笨从而满怀牵挂地离开。

    又来了。

    “井和,”母亲轻轻抽出手,铃木不敢阻拦,在母亲有动作的时候立马松开了手。

    母亲抬起手去扯自己脑袋上的乌帽,铃木立马配合着取下。她的手终于放在了自己的头上,母亲带着无限的眷恋说道:“井和,我永远爱你。”

    这是爱的触感。

    温暖、紧密。

    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父亲和母亲都是笑着的。在母亲死后,坐在床沿上的父亲攥紧了拳头,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面色冷若冰霜。

    父亲抱起自己放在膝盖上,宽厚的手掌用力将自己按向他颈侧。铃木没听到哭声,但后背传来了湿意。

    操办葬礼守灵的一个晚上,父亲盯着母亲的棺椁,像是在告诉他自己,也像是在告诉铃木一样,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不要难过,死亡并不是终点,活着不一定”

    活着不一定什么?

    父亲没说完。

    为什么叔父们并不难过呢?反而像是在生气?为什么呢?他们不是母亲的丈夫,但也是母亲的家人啊?而且,铃木家主母病亡这件事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如果他们像从前在自己面前说父亲的不是那样来说自己的母亲,自己一定会咬下他们脸颊上的肉。

    好在他们没有。

    不过看他们嗫喏的嘴角,估计还是有这个念头。

    和这些人抗争的父亲好累啊。

    如果,铃木望着父亲宽大的背影,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我能帮父亲分摊一点压力的话,父亲会不会幸福一些?母亲会不会欣慰一些?

    铃木开始认真倾听叔伯们的牢骚和挑拨,不断分辨隐藏在闲言碎语里的真意。是自己的欲望,还是家族的昌盛?

    或许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铃木懵懂地想。

    那为什么他们还是对父亲不满呢?父亲现在做的事不就是带着家族更近一步吗?

    铃木尝试着按照他们说的做了一下,然后发现那些叔伯发现自己好像比父亲更有趣。

    他们说与其在意父亲,不如在意自己这个未来可能会接班的嫩芽。

    他们觉得很有趣,父亲养出这样的儿子很有趣。

    铃木也觉得有趣。看到他们那副嘴脸有趣地想吐。

    他们看了看一丝不苟端坐着的铃木,互相看了看然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铃木看着他们也露出一个笑容。

    可能在他们看来这个笑容是讨好,于是他们笑得更大声了。

    不是。

    铃木井和在心里默默摇头:我永远支持父亲。

    行为和理念的冲突,周围人的卑劣让铃木失去了开口说话的欲望,渐渐的,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沉默的自己。

    十岁那年,不知道是谁提起联姻这件事,对方是实力相当的一个咒术师家族。

    当事人铃木没有意见。

    但是父亲很抗拒,他说如果要联姻他就辞去家主之位。

    父亲说他的儿子会娶他想娶之人。

    可是铃木觉得娶谁都一样。

    比起娶谁,铃木觉得叔伯们的反应更有趣。他们一直看不惯父亲,多次扬言会把他拉下台,可到父亲真正辞位的时候他们又沉默不语。

    既不同意父亲辞位,又要让自己与那个世家定下婚约。

    “我愿意。”

    铃木点点头答应了。于是叔伯们喜笑颜开地离开了。

    父亲疲惫地望着自己,沉默了很久,直到铃木告退他也没说话。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父亲一个人来到铃木的房间,屏退了下人,摸了摸自己脑袋,柔声道:“我已和对方家主定下契约,倘若你们两个人在举行仪式前有一个人不愿意就可以解除婚约。”

    有必要吗?铃木想。他听过父母的爱情,也见过其他夫妻的爱情。可,爱情到底是什么呢?一见钟情不是见色起意吗?日久生情不是依赖感作祟吗?

    怎么会解除婚约呢?除非对方不愿意了。

    铃木坐在她住过的那间屋子里,手中握着的钢笔放下,把玩那片飘进来的枫叶。

    在那次任务之前,自己从未有过要解除婚约的想法。未婚妻和他一样,不关心枕边睡的是谁,只关心自己设定的目标是否达到。

    得知这一点的时候铃木很是松了一口气,也由衷地觉得两人的婚姻很合适。

    那次任务,那次让自己第一次产生不管不顾退婚想法的任务开始地很稀松平常。

    要说不同的话,就是比自己预料得还要棘手。

    还有一个不同就是她。

    她是年纪最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她不太合群。可说她不太合群,她又很有礼貌,除了对星野。

    她好像也不在乎这个任务,但她居然能在自己说出某一个关键点时投来赞赏的目光。

    真奇怪,明明她才是经验最少的那个,明明她比自己小五岁,居然敢用这种不敬的目光看自己。

    可她又对自己十分崇拜。

    她和星野的争吵也让铃木有些头疼,好几次不得不出面调停。铃木让她闭嘴,她就真的闭嘴了,而一旁的星野还在持续输出。于是铃木只得让她先离开。

    她不会在哭鼻子吧?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

    安抚完星野的铃木又只得去寻她。

    结果看到了她在扎小人。

    小人身上贴着咒符,嘴里还念着铃木听不懂的句子,好像是……中文?但又不是,声调都很尖锐。

    倘若是诅咒同伴,那她不应该留在这里。

    铃木暂停住了她的状态,走过去看了看她手里的小人。

    上面写着中文。

    铃木看不懂,于是拍照发给自己会中文的朋友询问。

    朋友很快解答,说上面写着“鹿神高地”,这是那只咒灵共生山脉的名字。

    铃木不明所以,于是解除了术式,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恢复自由后又继续用笔戳向小人,扎了十几下后右手疲软地垂下。然后,她将自己的咒力扩张到小人上,然后转身连带着自己的左手一起埋进山里。

    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

    过了一会儿她才拔出来,半是震惊半是好奇地说了什么。然后又重复刚刚的动作,不过这次铃木听懂了,是咒词,是之前自己在引诱那只咒灵出来念的咒词。

    还有几句出错了。

    所以那句话的意思大概是:“原来不行啊,必须得用日文沟通吗?”

    咒灵哪来的智商,那个咒词只不过是叠加咒力的buff罢了。

    铃木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

    受到惊吓的她将手中的小人捏变形,惊恐道:“不是吧,你出来不跟我说一声吗?好歹是我帮你脱离山体的啊……”

    “是我。”铃木憋住笑道。

    在察觉是人之后,她立马变得愤怒,在意识到是自己之后又偃旗息鼓,手足无措地说道::“队长,我……”

    铃木笑笑,转过身离开了。

    不是一见钟情。铃木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普通,下一秒就移开了视线;也不是日久生情。相处这么多天,在刚刚之前都没有心动的想法。

    所以爱情的起因是什么呢?大概是好奇。

    好奇她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好奇她现在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要离开。

    还是这般急不可耐。

    令她着急的是谁呢?是男生还是女生?

    可她仅仅离开了几天,自己就收到她无法归队的消息,电话里她说她没事。

    铃木觉得不对劲,想了想安排好了一切,搭乘最早的航班回了日本。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到东京高专校区了。这是她的学校。

    恰好碰到五条家的少爷,身边还有一位留着刘海的少年,两个人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

    五条悟问他怎么来这里,铃木坦荡答道:“我找王雅次。”

    两名少年皆是一愣,铃木解释道:“她前几天申请离队回高专查资料,但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无法归队,所以我来拿那份资料。”

    铃木看到医务室标志的时候就有些不好的预感,推开门看到在病床上打点滴的她时更是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他将自己攥紧的手藏在身后,看着病床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王雅次,面无表情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失去手臂还能算没事吗?为什么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但铃木无法责备。

    这个时候最难受的是她。

    推着她在高专校园里走的时候,她坐在轮椅上摇头晃脑地说“队长,你真的太强了,要是我是你就好了。”

    铃木愣了一瞬,自己到底哪里让她如此崇拜?

    早知道她回来这一趟会受重伤,当初他一定会找借口跟着一起。

    可是自己有什么借口呢?

    铃木回过神黯然道:“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譬如保护你。

    鹿神高地的任务完结后,铃木查了她受伤的始末。

    铃木看着满桌的资料陷入沉默。

    幸好。幸好还没跟父亲说取消婚约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夏油杰和五条悟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他们两人都毫发无损,唯独她一个人受了伤?

    她着急回日本是因为害怕他们受伤吗?

    收到她讯息问有没有外勤任务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记得好像是高兴,然后下一秒是难过。

    高兴她朝自己伸出手,难过她因为别人朝自己伸出手。

    人们常说,不要爱上比自己大很多的人。因为在遇见他之前,你爱的人就已经有了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可你不是比我小吗?为什么就已经住着一个赶不走的人了。

    她逃到京都了,但还是想着东京的人。半夜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为那个少年难过。

    她说她只是有一点而已,更多是在想旁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铃木很高兴。什么事情都没关系,只要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她没有思念那个少年就好。

    然而下一秒,一颗心又坠入湖底。

    她问:“队长什么时候和未婚妻举行婚礼啊?会邀请我们观礼吗?”

    铃木觉得有些好笑,笑完又有些难过。他道:“再过两三年吧。”

    “到时候肯定会邀请你们。”

    她以为是夏油杰和五条悟,但自己说的是星野和她。

    交流会的这个月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原来,当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能停留视线的人之后,人生会如此畅快有期待。

    以至于生出了一丝期待。

    再久一些,交流会再晚一些结束,起码,在这颗枫树变红之后再离开。

    可是来不及。

    无论是成为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还是和她一起看这漫天的景色都来不及。

    ……

    ……

    洋二是铃木家的家仆。从生下来就是了。

    没有卖身契,也没有合同,连一个确定的眼神都没有。这是约定俗称的事情。

    洋二觉得没什么。家主待他们这些下人很好,活计也不繁重。工作环境好啊,待遇也好。家宅坐落在半山腰,没事的时候可以去后山散步。

    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拾级而上,呼吸的是最新鲜的空气,听的是大自然的旋律。

    其他人都说他笨笨的,不懂得往上爬,一有空就溜去后山睡觉,所以到现在十七八岁了还是个扫地的。可能,除了他们这几个相熟的,没人能叫出他的名字。

    洋二懒得和他们争辩,扫完地后径直溜去后山睡觉。

    不过最近不行了,树叶开始落叶子了,恰巧最近风多,于是得勤快一些。

    那间供外客留宿的院子也属于洋二工作的范围。但洋二偷懒没去。

    反正没人去,落叶堆多一些后再扫效率更高。

    洋二提着扫帚去看见那间院子的门打开时,内心一紧,赶紧凑上前去。

    结果在里面看见了铃木少爷。

    铃木少爷背对着洋二,站在那颗枫树下,身上穿着繁琐的和服,右手抬着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少爷和家主的关系不是很好,但却和那些麻烦的长老们走得很近,所以洋二不想在少爷面前留下一副偷懒的印象。

    洋二紧张地握紧扫帚,抬脚准备跨过门坎,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院门上的铜环被吹得砰砰作响,洋二抬袖挡了一下风,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站在院子里的铃木,害怕自己被少爷认定为偷窥主家的小人。

    可是铃木没有回头。

    风卷起他的袖摆,布料被吹得呼啸,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姿势和一开始没有任何差别。周边的落叶被风吹起,似乎又回到了树上。

    红色的枫叶填充了院子里的空白,有些被吹上天空。

    洋二的视线随着那些起舞的枫叶旋转,最后看见一片红色之中的铃木少爷,他嵌在其中,周遭的枫叶像在为他跳舞一般。洋二突然觉得应该永远记住这个画面,但没有相机,于是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少爷的背影。

    少爷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他看起来很不快乐?为什么一动不动,这样的景色和从前有什么不同吗?

    ……

    ……

    洋二从后山回到前院准备去食堂领晚饭的时候听到一群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他走过的时候听到了“退婚”两个字。这个家里,目前有婚约的只有铃木少爷。

    对方来退婚了吗?为什么?他们之前不是相处得很愉快吗?

    洋二停住脚步,扯住一个人问为什么。那个人啧啧两声,边摇头边惋惜道:“哪里是人家来退婚,是少爷提出的退婚。这下那些长老可有得愁咯……”

    他们还在讨论铃木家退婚之后会有什么影响,但洋二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转身飞快地跑向那间院子,路上还撞到了好几个人。那些人在身后骂他,他不管不顾。

    洋二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无意中窥见了什么。他飞快地奔跑着,平时没太多运动量的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心脏好像也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但是不能停,直到到那间院子。

    洋二停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手撑在膝盖上缓了缓,然后上前轻轻推开那扇院门。院子里干干净净,除了几片遗留的枫叶。

    洋二想了想冲到角落里的垃圾箱,将里面的垃圾全倒出来翻找。

    这间院子在那些人走完的当天就打扫了,之后再没人入住。于是来这里的人只有自己,以及那天的铃木少爷。

    垃圾箱里除了枫叶就是枫叶,于是一张米黄色的卡片很显眼。

    洋二捡起那张卡片,发现是一张圣诞节的贺卡。洋二翻到贺卡另一面,上面却只有一个黑点。好像是写贺卡的人在下笔之前犹豫了很久。

    为什么还是没有写呢?

    洋二抬起头看向光秃秃的树干,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今年的枫叶是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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