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资本的投资委员会好久没有这么凝重的气氛了，几个委员围坐在会议室，最后面是大中华区总裁，然后是Leo，而李赫坐在中间接受质询。

    “本月初郑力先生和我们已经达成了合作意向，合同条款也全部敲定了，上周五却突然要求停止签约；辉腾地产，我们上一期的客户，根据公司了解，计划是要续约并且新增投资，但同样上周给公司发来了终止合作的告知函，无限期停止与云杉资本的合作，你能不能为董事会合理解释下，在你上任董事总经理的一周内，为什么大客户纷纷要终止合作！”

    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委员厉声问道。

    李赫没有回答，于是被另一位女士接着问询：“你的下属，周怡，自从入职以来表现优异，上周却突然主动辞职，我们合理怀疑这是你的管理失职。李赫，我们可能要重新考虑你对MD职位的认知是否清楚以及你是否能够胜任。”

    李赫淡淡地说：“郑力先生和辉腾地产失约，我负全责，至于下属辞职，我没有补充的解释。”

    这样的态度显然几个委员都很不满意，“你拿什么负责，这两个客户的丢失直接导致大消费行业组的第四期基金可能无法按期设立。”

    李赫站了起来，把一个信封放在圆桌中间，“我引咎辞职，这样，你们就可以和董事会交待了。”

    Leo一听急了：“李赫，别这么冲动！”

    但李赫还是不管不顾离开了会议室，在云杉资本的这几年，原本就像是一场幻觉，快到火箭似的升职速度，毫不费力的客户和资金，这一切，也是时候结束了。

    安安在乔茵家里又休息了几天，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她这几天异常安静，经常坐在靠阳台的单人沙发里发呆，她的身体不过是少了一个米粒儿大小，心里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乔茵看着担心不已，“要是难过就说出来好么，或者哭出来，你这样一个人憋着我看着难受…”

    安安把头靠到乔茵的腰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一直特别想要一个孩子，特别想，它走了我是很难过的，但内心深处，却好像也松了一口气，它应该是感觉到我不够坚定才离开我的吧…还是我的错…”

    乔茵把她的头掰过来，一字一顿地说：“你看着我，你没有错，知道吗？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换任何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医生都说了，这种情况很常见，大部分是胚胎质量的问题。你以后还会做妈妈的，真的，别怪自己了好么？”

    会么，安安心里却不确定了，连李赫她都不相信，以后她又会再相信谁呢。为了让乔茵少点担心，她决定尽快搬出去。

    “茵茵，我没事儿，真的，我打算今天就回我爸妈家了。放心，我就是需要一点儿时间。”

    去锦绣花园之前，安安先回了自己家，李赫通常下班很晚，应该不会碰到。

    屋子里漆黑一片，刚打开门就被浓郁的烟味包裹了，安安咳嗽了两声，按了下玄关的开关，客餐厅的灯带亮起，她这才发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李赫。

    李赫缓慢地抬起头，暗淡的神情起了一丝光亮，他举起一只手握住了安安的指尖，无力而眷恋，“老婆，你终于回家了。”

    “我回来拿几件衣服。”安安走到阳台，先打开了窗户，地上是他喝剩的一堆酒瓶，厨房里一片狼籍，她注意到她走之前用过的茶壶已经洗好放到了柜子里。

    人的情绪确实如此脆弱，原本的坚定不移如今因为一个茶壶开始动摇，但她又用理性控制了自己，问起地上的人：“离婚的手续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离？”李赫更像是喃喃自语：“怎么离？”

    “从大学恋爱四年，然后出国留学，然后结婚到现在，十年了，你现在说要离婚，你告诉我，该怎么离？”李赫抬起头盯着安安。

    见安安没有说话，他又纠正了一下：“哦，不对，对你来说是十年，对我来说还要更久。”

    那个当年在冰场上指着他的女孩，从闯入的那一刻就占据了他的心，之后他追随她考上了T大，才有勇气表白。

    “你如果是对协议有意见，”安安背过身去，做了妥协，“可以提出来。”

    李赫冷笑了一声：“不就是净身出户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我的婚姻、家庭、事业，全都是你给我的，但是你知道么，就算失去所有这些我都无所谓。我在乎的只有你，是你本身，你真以为我想做云杉的董事总经理么，我根本不想，我只想每天回家的时候能见到你。”

    只是，为了这么小小的一个心愿，他必须要满足岳父的期望爬上行业的顶端才行。

    “这我还真的不知道，只是现在知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安安看着李赫，他的眼眶泛红。

    “为什么没有意义呢？”李赫强行把安安抱在怀里，“你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能放弃离婚的念头，好不好，不要离开我，老婆，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他最近总是想起他们大学的时候，他第一次跟她在宿舍楼下表白：安安，你跟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很久了。

    安安笑着答应了他，那个笑容让他误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而现在，她要离开自己的生活，他感到了蚀骨的疼痛，不行，他不允许。

    “不会的，你会活得很好。”安安没有挣扎出他的臂弯，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为什么他会在午夜那么轻易地让别人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呢？

    她静静地冰冷地从包里拿出一摞照片，随手扔在了地上。

    “我找私家侦探拍的。”

    李赫捡起了一张，不敢相信她刚才说的话，“你说什么？”眼前的人突然陌生起来。

    “那个6909的电话号码，你明知道是周怡的，却骗我说是网约车司机，对么？”

    这点李赫承认了：“是。”

    “照片上的这些，如果不是我让人拍到了，包括你的助理喜欢你，你都没打算和我说是么？”

    这点他也承认，他不会告诉她出差发生的事情，他着急地辩驳道：“对。但那是因为我怕你误会。”

    安安点点头，“用欺骗来阻止误会，很好。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尽早签字吧。”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承认，那天晚上我有一刻的软弱，上海的客户不顺利我心情很糟糕，喝得有点多，但我对周怡没有半点感觉！拍照的人没有告诉你么，她在我房间前后待了不到五分钟！”

    安安不为所动，“待了几分钟不重要，我没什么和你说的了。”

    李赫眼底生出绝望，他不懂，他没有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为什么她就偏要这么决绝，她竟然找侦探跟踪他，所以在一起十年了，他们之间竟然没有基本的信任么？

    “你到底爱我么？”他问，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从心里冒出来。

    “你说什么？”十年了，他竟然还问得出这个问题，安安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从跟你在一起到现在，我已经做了所有努力了，李赫，留学回来我也拿到了云杉的录取，可为了你我放弃了；我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会做家庭主妇，为了你我也做了；我让我爸爸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帮你，想让你少一点压力，我和你的每个投资人太太打点关系，逛街吃饭，你现在问我爱你么？好，那就是不爱！所以，如果你了解我，如果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爱我，你就不会半夜让一个女人进你的房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和你离婚的原因了！”

    她没有忍住还是哭了出来，李赫如梦初醒又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么？”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她的眼泪不停地淌下来。

    “你能原谅我找私家侦探跟踪你么？”安安的声音突然柔软了，惹人爱怜。

    李赫点点头，“我可以，是我做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好么。”

    “对不起，可我不能。”安安目光抽离，她也努力过想把这些照片从脑海里抹去，可她太难过了，最终只能连这段婚姻一并终结。

    “对了，你有权利知道这个，”安安抹了抹眼泪，从包里拿出几张报告单，“它来过了，但没有保住。”

    李赫翻看了下，“你怀孕过？”然后心痛地拉住她的手：“为什么这段时间不让我陪着你呢？”

    “李赫，我好难过，真的，这一段时间都是，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安安无力地滑倒在他怀里，“我们放了彼此吧。”

    如果是她真正想要的，他向来会帮她做到。

    几天之后，乔茵收到了李赫签字的离婚协议。

    夏末的夜晚，美国华盛顿卡尔顿酒店的大宴会厅响起了悠扬的小提琴独奏曲，云杉资本联合美国几所知名高校举办的投资峰会拉开了帷幕。

    受邀前来参会的包括云杉资本全球合伙人、众多的前沿科技公司、高校教授们以及行业专家，宴会厅里筹光交错，一个踩着高跟鞋提着裙子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华丽的裙摆看上去十分耀眼。

    “姐，姐！我都找了一圈了，没看见零一科技的总裁。”安小和追在安安身后。

    “在外面别叫我姐，你现在是我的助理好不好。”

    安小和撇嘴：“安总，老板，行了吧，你说那个许奇会来么？”

    许奇是零一科技的创始人，安安十分有把握地说：“云杉资本是他最大的投资人，零一明年就要在纳斯达克上市了，云杉这么重要的活动他肯定会出现的，我们再分头找找，”安安刚要转身差点又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她点了一下安小和的脑袋：“你不会后面几天给我准备的全是这种衣服吧，啊，你姐是来谈生意的啊。”

    “不是你说要穿得美美的…”安小和又撇撇嘴，老板都是一样的难伺候。

    安安举着一杯香槟又回到了人群里，找出一个许奇还真的不容易，安安四处张望着，一个黑色西装的身影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走到眼前了安安认出来。

    “哟，这不是蔚医生么？您也来参加云杉资本办的活动？”

    “安小姐，”蔚瑾煊笑笑，“我最不遵医嘱的病人。”

    安安也笑着举起酒杯，还没放到嘴边就被蔚瑾煊拦了下来。

    “你不能喝酒。”蔚瑾煊的口气俨然又变了一个医生。

    噫？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酒精过敏的？安安还疑惑着，蔚瑾煊就接着说：“备孕不能喝酒，你但凡有点常识，说不定早就怀孕了。”

    原来是这样，他还以为自己在备孕，安安大笑一声，和蔚瑾煊碰了杯，“蔚医生，我早就不备孕了，干杯。”

    “安安？”

    身后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安安转过身来，是她曾经T大的同学，Loris，后来一直在美国工作。

    “Loris，好久不见啊，看来你在美国如鱼得水啊。”

    Loris张开双臂，安安礼貌性拥抱了他。

    “我们一班的女神恢复了自由身，我都听说了。所以，我现在可以追你了？”Loris开玩笑地说，然后也和安安碰了杯。

    安安又喝了一口，但却摇头说道：“我现在一心都在事业上，我在找零一科技的许奇呢。”

    “我认识啊，我们公司投了他的D轮。”Loris举起杯一饮而尽。

    安安一听继续追问：“真的？那他今天来吗，我想投他上市前的最后一轮。”

    “他的航班延误了，今天估计来不了，但明天游戏行业的分会场他是主讲人，那时候一定会出现。”

    安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Loris刚走，云杉资本的MD张奕走了过来，安安慌忙想躲在蔚瑾煊后面，可还是被张奕认了出来。

    “安小姐，不知道你原来愿意赏光来参加我们的活动。”

    安安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个伪君子不欢迎自己来，但她也只能同样虚伪地笑着说：“您邀请的是我爸爸，我贸然过来张总是不是挺失望的。”

    “哪里，听说安小姐在创业，那我就预祝你的基金早点成立咯。”张奕举起酒杯和安安碰杯。

    安安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我滴酒不沾，张总请便了。”她提起裙子溜之大吉。

    蔚瑾煊和张奕尴尬地互相点点头也各自散去。

    原来许奇明天才到，那今晚就不必在这浪费时间了，安安给小和发了个信息，让她到宴会厅外面的露台上找自己。

    虽然只喝了一杯酒，但脸已经开始发烫，安安把酒杯放在一边，拿起手机当镜子照了下自己的脖子，不会已经起红疹子了吧，她这酒精过敏，从来不会辜负任何一杯酒。

    “小姐，我请你喝杯酒。”摇摇晃晃的脚步伴随着一句英文飘了过来，安安转过头，是个陌生的外国人，手上举着两杯酒，正递给她一杯。

    安安冷冷拒绝：“我不喝酒，谢谢。”

    可那个外国人还是凑了过来，“我听说中国姑娘都比较害羞，看来是真的，来吧，喝一杯，没关系的。”

    安安往旁边挪了一步，和那人保持距离，“我听说外国人都很有绅士风度，看来不是真的，麻烦你离开。”

    这句却惹恼这个金发男人，他走过来抓住安安的手腕：“那你就滚回你自己的国家啊！喝不喝？”

    真是可恶，偏偏她今天穿了一件露背装，一身空手道功夫也施展不开，她用力推了一把，“走开啊，变态，人渣。”

    听不懂中文的男人更生气了，但他确定她在侮辱自己，刚要再冲过去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领子。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这位小姐说她不喝酒，你听不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