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六年的冬日，北境的雪下的尤其大。茫茫大雪将归家人的路盖住了。北境军打下翟州的时候，韩琦率领的一半军队留在城里休整，只有裴东来赶回去了。没想到一休整就遇上这十年难遇的大雪。虽然被困在城里，北境军心态倒是很好。北齐军队撤走的时候没有对城里做任何破坏，相当于他们接收的是一个完整的翟州。虽然大雪封路，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翟州依旧保留了它往日的热闹。各国的商人们在街市上贩卖着货物，等着货卖完了，大雪也就融化了，就能带着钱高高兴兴回家去。酒肆青楼里，西域的舞娘从来不缺客人，仍旧卖弄风情。韩琦带着手下的兵士驻扎在翟州府衙，北齐的官员全都逃走了，现在这座府衙是空着的。

    “韩兄弟，天气寒冷，我去街市上整了几只羊，一会儿咱们把羊剁了做羊肉锅子吃。”裴源兴冲冲的向韩琦走来，身后的兵士一人肩上扛着一只宰杀好的羊。他心情极好，这场仗打的漂亮，叔父裴东来大将军估计早就把战报送给了帝都的皇帝，再回到北境军的时候估计该对他们论功行赏了。

    不出片刻，一只只羊肉锅子在官衙内支起，羊肉的香味顿时在屋子里弥漫，将士们一起围着锅子吃着肉好不惬意。

    “裴校尉，你怀里掉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一个眼尖的将士眼看裴源刚坐下怀里就掉出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是一只做工精致的掐丝金镯子。

    “也是我刚才从市场的金铺里买的，这种手镯是北境现在时兴的款式，我家娘子想要很久了。如今打了胜仗，这个就拿回家去给她。她一准高兴。”别看裴源性格粗咧咧的，对自己娘子极好。边上的兵士很多都是未成家的毛头小伙子，看着金灿灿的镯子吃吃的傻笑一通。

    “韩将军，等回去了你有什么要送给你家娘子？你这个年纪在帝都是不是已经娶亲了？”吃着吃着，兵士们开始八卦韩琦。

    “我没有娘子。”韩琦只是轻轻的回答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听到他否认，众人就略过这个话题，继续热热闹闹的吃喝。

    “这翟州最有名的青楼叫玉人歌舞坊，现在酒足饭饱，不如哥几个去见识见识这翟州城里美丽的西域舞娘。”是裴源提议的。

    “裴校尉，刚才你还一副对你家娘子很好的样子呢？如今提议去逛青楼的也是你。”

    “我对我家娘子好和我对西域舞娘感兴趣不冲突啊。”官衙内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韩琦本想拒绝跟他们一起去逛青楼，怎奈裴源非要拉着他。他拗不过裴源，只能跟着去。见到是一群军爷前来，玉人歌舞坊的妈妈很识趣的给他们安排了上等的座位，送上了好酒好菜。西域的舞姬果然妩媚妖艳，几支舞下来，众人都挑选了自己中意的舞姬去楼上客房逍遥去了。只有韩琦一个人还坐在座位上喝闷酒。

    “诸位贵客，接下来有请我们歌舞坊新来的歌姬范娘子给大家带来一首《玉人歌》。”台上响起妈妈甜腻的声音，韩琦顺着声音望去，却见台上的身影无比熟悉。

    “九娘，怎么会是九娘？”韩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曲毕，他急忙将妈妈喊过来，要见刚才那女子。

    “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眼前的女子泪水涟涟的看着他，真的是范九娘。

    “九娘，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嫁往北齐吗？怎么会沦落到这里？”韩琦不解，九娘再怎么样也是大周豪门千金。

    “送嫁的队伍在路上遇到了流窜的劫匪，他们杀了护卫，抢走了我的嫁妆，将我和婢女卖到了这里。公子救救我？”范九娘拉着韩琦的手苦苦哀求着。

    一群男人尽兴离开玉人歌舞坊的时候，只有韩琦还带回了一个女子。

    “兄弟，这歌舞坊出身的姑娘可不兴娶回家，在外面买个宅子，纳为外室得了。这样做既消受了美人，也不至于把家中二老气到。”裴源看着着羞怯怯的女子，连忙给韩琦出主意。

    “知道了。”韩琦却不想理会他，自顾自拉着范九娘离开。

    “公子，这里全是男人，我一个弱女子我害怕。”看着官衙人来人往，全是大头兵，范九娘眼中都是恐惧。韩琦没办法只能带着她在附近寻了一家客栈，将她安置在客栈中。

    “九娘，等冰雪消融了，你就随我回北境。等边境的战事打完，我就送你回家与父母团聚。”

    “我现在沦落风尘，哪里还有脸回帝都见父母。我父母哪里会要我这种丢尽家族颜面的女儿。”说着，范九娘伤心的哭了起来。“如果让我一直沦落风尘我也就认命了，偏偏在这翟州让我遇见公子。”

    “九娘，别哭了，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见范九娘眼泪不止，韩琦只能将她搂入怀里安慰。他突然想起来裴源的建议，既然没办法带九娘回去见父母，不如回帝都的时候另外置办宅子安置九娘。

    “公子，你今夜能不能留下？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我害怕。你留下陪我好不好？”范九娘在恋人怀里哭的梨花带落雨。

    开春的时候，冰雪消融。帝都派来的官员到翟州来上任了。李青岚任命韦司同为翟州刺史，独孤悯为翟州长史，前来接手翟州的政务。韩琦这才带着范九娘回到了北境军的军营。北境军里的军嫂们都不知道范九娘的来历，见到是个端庄温柔的女子，很快就接纳了她，只当她是韩琦在北境纳的妾氏。男子未娶妻之前纳妾也是世间常理。

    武德七年的初春，大雪终于融化了。李青岚收到李明杰的送上来的奏折：由于雍州和冀州边防还需要布置，这次就只让李玉仪一个人进京述职。经过一个冬日的冷静，金乌国终于想出了破局之法，在开春的时候派出刺客潜入北齐刺杀了丹珠公珠的三个儿子。手里的筹码已经身亡，金乌国又坚决抵抗，还被周国趁机拿回边境三州，北齐朝廷越来越觉得这场战争打得十分不划算，便决定派出使臣与金乌国讲和。这场战争终于是结束了。

    李玉仪接近帝都的时候，在思淼亭看见了李玉淑等待她的身影，姐妹二人相拥而泣。多年前，李玉淑也是在这里送她去北境的。一起来迎接她的还有纪王李茂。

    “不孝女李玉仪拜见父王。”

    “能为国家拿回边境两州，你做的很好，是本王的好女儿。”一家人终于将心结抛之脑后，重新团聚在一起。

    在宫里，李玉仪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李玄灵。一别经年，李玄灵已经四岁了。

    “你是我娘对吗？”看着甲胄未脱的李玉仪，灵儿很快判定了来人的身份。皇帝姨母告诉她，她的娘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李玉仪欣慰的将女儿搂入怀中。

    “如今北齐和金乌国和谈，北境的战事算是尘埃落定。这玉仪都回来了，小韩将军也该回来了吧？公主都一岁了，再不回来光儿都要会说话了。”

    “他不会回来了。”李青岚翻着手上的奏折，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派去北境的探子回报，韩琦从翟州带回了范九娘。可是范九娘明明就嫁给了北齐宰相袁术统的儿子袁朗为妾氏。那韩琦带回来的这个范九娘究竟是谁？看到密折内容的李青岚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又有点心寒。当初自己确实说了没想得到他的心，所以哪怕光儿出生了，他的心还是在北境。如今得到了范九娘，他更加不会想回来了。

    “启禀圣上，舞阳大长公主府最近新进的男宠，您猜是谁？”立政殿中，李青书前来汇报她在公主府的所见所闻。

    “是范链是吗？他上次在朕面前吹了两个时辰笛子，朕很有印象。”

    “公主觊觎前继子的色相，将他从流放人员中换了出来。现下范链被养在公主府中。看来圣上是见过他了。”自从范氏倒台，所有在帝都的范氏族人都被流放了。

    “李青书，如果你是范驸马或者范家人，你逃跑之前或者流放之前会跟舞阳大长公主说些什么？”

    “臣不明白。”

    “不明白就好好回去想想。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

    从立政殿出来，李青书一个人走在出宫的路上。初春时节，天气还是十分寒冷的。她今日身上穿的衣服有些单薄。刺骨的寒风侵蚀着她的肌肤，将她混沌疑惑的头脑一并吹清醒了，她突然明白过来，女皇到底在提醒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