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来找我的朋友，住在正德路12号紫园洋房501房，她可以帮忙让人带你进去看望胡叔他们。你可以准备些他们需要的物品带进去。你也要带些钱两打点狱警，这些钱两你拿去。”

    “至于我是谁，不重要。以后你若回了安都，可以去国立京都大学找教外文的苏先生。”

    “我已经写信给胡惟仑，他应该也会想办法救胡大哥。”

    渡生此时是相信他的，听完他的话内心亦渐渐平静。

    从沅桥一起出来十五人，如今只见她一个。她心里一有了盘算，就会付诸行动。

    稍作整理后，她叫了个人力车前往利顺德大饭店。安塞尔作为交易的一方，只是受到监管，有领事馆为他出面。她要去找赵胤成。

    但是前台侍者说没有叫“赵胤成”的。

    “拉斐尔，对，拉斐尔先生。我是他从沅桥来的……朋友。”

    侍者很有风度地对渡生笑了笑，“对不起，我们不对外人透露客人的信息。”

    “我昨天还见他了，就在那边，还有安塞尔先生。”侍卫依旧只是礼貌笑笑，自顾接待来客。

    无奈之下，渡生只好踱到边一边，她观察住客都是从大厅一侧的楼梯进出。她敏感觉察到赵胤成来长渡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否则他不会掩饰身份。

    至于他走没走，她只能碰碰运气，她也不好明目张胆杵在厅堂。时而在门口，时而又在饭厅找个临窗位坐着，尽量能够看到住客的进出。

    皇天不负有心人，黄昏之时她透过玻璃窗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人。

    他身边跟着的人，她都没见过。她着急奔向他，还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人快速上来将她挡在安全范围外，而赵胤成，目不斜视、目中无人走过。

    渡生望着那几个人上了楼，趁人不注意也快速跟上去。尽管铺上了地毯，但几个男子的脚步声，在她听来清清楚楚。她跟着上三楼。

    有一个人就站在楼梯尽头，手握一把手枪，冲着跟上来的渡生。

    渡生没料到这一出，加之身上不适，一下未做任何反应，只呆呆看着对方。

    “我是渡生，我找赵胤成。”

    --

    赵胤成在渡生进来前，就感知到了她独有的气息。

    渡生脚步轻缓进了房间，除了身体不适，也饿了几小时确实没气力。但她不想被他看出来，因此脚步放得特别轻。

    她看见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放下茶杯，继续看手里的文件，她进来了，他还在继续看。

    渡生内心焦急却也心虚，被他无视的尴尬也有。

    “你要傻站着，就滚。”

    滚不动了，哥。渡生徐徐坐下，见他还在低头看，也不知看什么如此认真，都不翻页的。她将身上往前倾了一些些，脖子往前拉长了一点点。

    啪，赵胤成把手里的文件合上了。两人目光相遇了。

    “督军……”

    “苏渡生……”

    又是异口同声。

    “到，好久不见，督军。”

    赵胤成看到立刻站起来还带点晃的渡生，眼神简直要吃人。

    “站都站不稳，功夫丢得够快的。”

    窦娥就是这样冤死的。

    “你找我有事吗？”

    渡生一口气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殷切的目光灼灼。

    “原来你脑子也变蠢了。我凭什么帮你救人。这里是长渡。你走吧，你从我这里出去后，不能向任何人说起赵胤成来过长渡。否则……我不说你应该也知道。”

    渡生不说话也不起身，就那样垮着肩低着头，断线的泪珠很快掉下，润湿了衣衫。

    眼泪越掉越多，就用袖子擦。坐在对面的人终于忍不住，扔了块手帕过来。

    渡生越擦越伤心，终于抽噎着哭起来。

    “赵大哥……你救救……他们。我……保证……以后……以后都听……都听你的。”

    ---

    长渡港口终于解封。

    “胡，我们真是太幸运了。我终于能带着这些美丽的东方艺术品回法兰西。”

    胡叔与安塞尔在做最后的检查，此番虽有惊吓，但结局还好，只损了十来副伞，伞坊主动承担了损失。安塞尔一高兴，又下了第二批货的定金。

    胡叔在长渡多停留了两天。走的前一日，他带着为渡生采买的物品去利顺德找她。人没见着，渡生留了口信说会去送他们。

    “渡生姐，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回去？那个人看上去好凶。”

    渡生心想：这都不算什么，这人后面那人才是真凶。那天将她骂得怀疑人生，连她爹都搬出来骂了。

    渡生宽慰小顺那人就是长得凶。胡叔趁机用身位挡住了那人的视线，将一些东西塞进了渡生手里。

    “藏好。”

    一行人渐行渐远，渡生的心仿佛又空了。

    “孤煞星”，渡生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快要被遗忘的称谓。曾经有人就这样诅咒过她。

    街角，一辆黑色的汽车像静处的豹子，等人入豹口，等的就是渡生。

    赵胤成其实也是这天从长渡返回沅桥。透过车窗，他看着无精打采的渡生，脚上像绑了千钧重物似的，挪动着。

    车门打开，她坐进来也没看他，轻轻说了句：“走吧。”

    这一走，就走不出困境了吧。

    渡生一直侧脸望着窗外，赵胤成看着她丸子头，脑子的突然想出她长发飘飘的画画。白皙纤细的脖颈，秀挺的鼻。虽然穿的是男装，但是女子的韵味已经长出来了。他已是个成年男子，她对他来说曾是小女孩，现在是女人。不过，他还是将自己的眼神拽回，闭目不再看。

    渡生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将眼泪不断通过眨巴眼睛往回流。偶尔偷看赵胤成，只看到他在闭目养神，她就很快地用手去擦一下眼角不小心溢出的泪水。

    车窗外风景转瞬变幻。渡生自那日找完赵胤成就被迫留下来了，她的行装由赵胤成派人全部打包过利顺德。

    今天的送别还是她苦苦求来的。伴君如虎，这几日她睡着睡着都会惊醒。回到沅桥还不知会怎么整治她。

    路况不是很平稳，尽管司机驾驶已很小心，人还是难免会晃动。起先两人是没有任何接触的，此时赵胤成能感觉他与渡生时有的肢体接触，是非常柔软的触感。

    赵胤成睁开了眼，车子恰好经一个弯道，然后渡生的头就那样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睡着了。两人住一个套间时很晚都能听到她的动静，有床不睡，坐车却能睡。

    赵胤成肩膀耸了耸，没推开，又伸出手想去推开渡生，但渡生比他快，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偎依得更近了。

    前面专心开车的司机看后视镜时，将长官从挣扎到无奈的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他跟在赵胤成身边多年，没见过他这么生动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见赵胤成就要看过来，赶紧将目光移开。

    他的快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与他关系亲近的异性屈指可数。大帅曾经想为他订娃娃亲，但听说对方拒绝了。中间又想让他订一个大官的女儿，但前朝覆灭了，那个大官家也没落了。在大帅眼里，儿女都是维系关系扩大势力的筹码。后来他反抗赵家的行为，就是不同意他们为他找的女子，为此他出走海外，在法兰西他曾遇到令他心动的女子，但是她嫁给了别人。

    他的母亲是沅桥书香门第之后，大帅经过沅桥时看中了她，强娶了她。她不屑和其他女人一样求宠，但却给足了赵胤成母爱。她也教他平和处事，但在他这里平和就是冷漠、冷酷、冷静。

    刚开始知道渡生是女子，他很气愤，等他渐渐想开，她还逃跑了。她以为她能逃到哪里去呢？他若想拿捏她，就像拿捏一只蝼蚁般轻而易举。

    但她是他年少时所崇拜的英雄的女儿，他难得对人会生出一种亲近之感，对渡生却是有亲近的想法。而且，一个女孩子，身上的气味还挺好闻。

    他又深呼吸一次，突然问前面的司机：“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司机一脸茫然，“是不是有汽油味道进来了？前面就到休息地了，我等会清洁一下车里。”

    大概是鼻子不灵敏吧。他又侧头看着沉睡的渡生，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个女子，他不也眼拙吗。鬼使神差，他伸出手点在她鼻尖，又往下滑到她脸上，又经过下巴，踟蹰一会儿，终是没有往她唇上去。撤回手摩搓着手指，那嫩滑的感觉仿佛还在。

    有些念头一旦动了，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的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悸动，他的眼里燃烧起一股火焰。

    渡生的手紧抱着他的手臂，像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是她先抓住他的，他便也要紧抓住她。

    他要抓住她，与他一起在这世间挣扎，与他一起荣光。

    乡间马路上行驶过的汽车，惹得田间玩乐的娃娃们一顿追逐，司机惬意地看着娃娃们的举动，想起自己在乡间的生活。又看了一眼后视镜，英俊的长官和特别好看的女娃子，就如这乡间美景一样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