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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华阳夫人说完这番告诫便离开了,芈元依旧一脸呆滞地坐在原地。安歌见她们都离开了,立马跑了过来,略有些心疼地扶着她的胳膊,“殿下,快起身,地上凉。”

    她仿佛触电一般,回了神,伸出手紧紧地抠住她的胳膊,可是双腿发软,她挣扎了半晌,正当离歌想要抱起她时,芈元拦住了她,毫无情绪地开口,“不必,吾自己起。”

    离歌一愣,手便被芈元推开。她脸色惨白,双眼毫无焦距,却带着一股心如死灰的狠厉之色,看得离歌心惊肉跳,连忙避到一边。

    她撑起手,慢慢地从地上站起,双腿的酸软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只得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脚步虚浮地往里面走,“饿了,端碗粥来。”

    离歌愣愣地回神,松了口气,“诺。”

    芈元强撑着身体走到窗边坐下,指着一片狼藉的室内,淡淡地吩咐道:“清理了罢。”

    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行动起来。

    离歌端来一碗粥递到她手边,她接过,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吃下。屋内顿时压抑得人喘不上去,离歌只好偏过头,稍稍喘口气。

    “打水,吾要沐浴更衣。”她将碗放在小几上,朝着浴房走去。

    而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睡了过去。

    从都到尾,她都安安静静,仿佛没有一丝活气,只看得安歌胆战心惊,等她闭上眼,她便匆匆离开了。

    而当华阳夫人回到自己的居所时,早有人恭候多时。

    她挑了挑眉,笑道:“真是稀客。以往一年都不见你来几次,现在日日都来。”

    芈启闻言抬起头,站起身,不待行礼便脱口而出,“您何必恐吓她?”

    脱口而出的职责更让她觉得惊诧,她并不生气,反而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坐下,眼见他要沉不住气,才慢悠悠地开口,“往日你可不是这般模样。你素来冷心冷情,怎么今日一改常态?”

    “一定要如此吗?”他上前一步,面色严肃,“她还是个孩子。”

    华阳夫人抬眼看向他,淡淡地说道:“寻常的孩子可比不上她。”她感叹一声,“她太聪明了,可是太聪明的人,向来不长命。”她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我曾不止一次告诉过你,大局为重,局中所有的一切,包括你我,都可以被牺牲掉。”

    “这么多年,你真的像个人一样活着吗?”

    华阳夫人不答,只问,“那你呢?”她将茶盏放在桌上,“你是在为她抱不平还是在为你?天下为局,没有一个人逃得掉。扒掉你这身衣裳,除掉你的姓氏,你还还剩什么?从这里走出去,谁还认得你?你连棋盘都上不了,死,都悄无声息。无用之人不必留存于世,这,就是现实。芈启,你不小了,别逼我放弃你。”

    二人僵持不下,离歌突然出现在门口。

    华阳夫人扫了眼她,意味不明地说道:“看来她比你聪明。”随后招了招手。

    离歌匆匆进门,跪在华阳夫人面前,忐忑不安,“夫人,公主用完膳,沐浴后便睡下了。”

    她似乎早有预料,朝芈启挑了挑眉,“你下去吧。”

    他紧了紧拳头,又松开。

    “当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她有些失望地蔑视一眼,“你让我很失望。”

    她站起身,走向他,“你聪明且自负,既爱又恨,连自己的路都忘记走了。”她用力地戳了戳他的胸口,“楚国既然容不得你,另谋出路未尝不可,届时整个楚国也会以你马首是瞻,总好过现在无权无势、任人鱼肉。怨恨楚国的抛弃,又放不下它,你真是……”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心不稳也不够狠,就成不了大事,你自己想明白吧。想清楚了,三日后随芈元去拜见大王,想不明白就不必去了。”说完,她便转身进了内室。

    他沉默片刻转身离开,片刻后出现在芈元的院中。

    他没有进门,只是坐在廊檐下,离歌为他奉上一盏热茶,便默默地退下。

    内室的窗开着,离歌一偏头便能看见坐在外面的芈启。此时,天又飘起小雨,今年的雨水好像有点多,她有些担忧雨水会达士他的衣裳,本想让婢女劝他进来,可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她踌躇不前。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她立刻松了口气,围了上去,轻声细语,“殿下。”

    “几时了?”

    离歌来不及开口,窗外便传来芈启的声音,“醒了吗?”

    突然起来的声音让她一愣,撩开帐子看去,只看见了芈启的背影。她犹豫片刻,赤脚走到窗边,见外面飘着小雨,皱了皱眉,“怎么不进来等?”

    “这里凉快,正好想些事情。”他微微偏头,语气温和。

    芈元微微向前,半伏在窗户上,“想清楚了?”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你呢?”

    “不清楚。”芈元如实回答。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那就这么走下去罢。不问不想自在些。”

    芈元看着他,二人一时无话,气氛倒是颇为和谐。

    片刻后,他问道:“郢都是什么模样?”

    芈元沉思片刻,只说了句,“不太清楚。”

    此时芈启惊讶地回头看她,显然这个答案出乎意料,“不太清楚?那你闹着要回去?”

    “你不也想回去吗?”

    芈元反问一句,让芈启顿时无言反驳。

    “那里没有咸阳繁华,可是有大祭司,就什么都好。”她低下头看着袖口的花纹,暗自嘟囔。

    芈启看着她,面色复杂,似在回忆又似乎在惋惜,“昔年,郢都,”他顿了顿,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故都也无比繁华,古兰台学宫与稷下学宫并驾齐驱,如今,都湮灭尘烟中。”他不免唏嘘,“楚国也不复当年繁华了。相比之于楚国的江河日下,秦国确实蒸蒸日上。”他抬头看着她,弯了弯嘴角,淡漠疏离之感如潮水般退去,“我们在秦国谋一番事业如何?”

    “你不要它了?”她轻声问道。

    他长舒一口气,摇了摇头,“太重了,而我无能,无法挽大厦将倾。”他要看着腰间的图腾玉佩,只觉眼眶氤氲,半晌敛去,如雁过无痕,“况,由始至终,我都没有这个资格。”

    兄妹二人相顾无言,只有轻风静静拂过。

    良久,芈启开口问道:“你为什么长在祭祀宫?”

    他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芈元一愣,随即答道:“我母亲很早就离世了,父王便将我交给大祭司抚养。”

    “你母亲过世了?”他不曾了解她,也从未打算了解她,只是如今不得不了解,可没想到刚一发问便冒昧了。

    芈元点了点头,“我出生不久便离世了。临行前,父王交代要将母亲的画卷随身携带,时时祭拜。我还在想父王思虑周到,可一开始,无一不在提醒我。”她的脸色逐渐黯淡下去,“可想而知,我有多愚钝。”

    “当年他走时也是这般告诉我的。”他淡淡开口,“即便知道是假话,可心中不免侥幸。连他自己回去都千难万难,更别提我了。”

    “郢都并非洞天福地,兴许不如咸阳好呢。”她宽慰着。

    芈启笑道:“你放才还说,‘只要有大祭司,就什么都好’呢。”

    “可是如今大祭司已经不在了。”她看着芈启的眼睛,十分认真,“这里,不会有人如她一般,而我终究是不可能回去的。再留恋、再叹惋,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芈启看着她有些失神。

    芈元接着道:“你知道祭祀宫是什么模样吗?”

    芈启摇头。

    芈元顽皮地眨了眨眼睛,悄声道:“与寻常宫殿并无二致。”

    芈启一愣。

    见状,芈元来了兴致,她跪坐下来,“楚人将祭祀占卜一事奉若圭皋,遇事便占卜,仿佛天大的事只要占卜便能安心,故而,祭祀宫和大祭司神秘且神力无穷。可是它也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宫殿,而大祭司,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即便大祭司每日占卜祈福,也挡不住楚国的倾颓。”她学着大祭司占卜时的模样,仿佛手中握着一副甲壳,闭上眼,轻轻地摇晃,片刻后睁开眼,“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楚人好巫术,你——”他难以形容,犹豫片刻,才吐出四个字,“离经叛道?”

    “王公贵族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将幻想寄托于占卜祭祀之事,世人也没骂他们一句离经叛道;而我,不过不信,便离经叛道了,哪里来的道理?”她皱了皱秀气的鼻子,对此嗤之以鼻。

    “也是,德不配位才是离经叛道。”他站起身,松了松筋骨,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之意,“无法自立自强,送百八十个质子公主都无济于事。况且你我这种无母,父亲又不管不顾之人。”他压低了声音,“也不怕哪日我们壮士断腕、断尾求生。”

    “三年不出兵,死不从礼。”

    芈启霍然抬头望向她,掩不住的惊恐之色,而芈元依旧神色淡然,他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幻听,“什么?”

    “三年不出兵,死不从礼。”她重复了一遍,她望向芈启,眼神清澈而透亮,仿佛透过芈启的身体望进了他的灵魂一般,“你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亦不是苟且偷生之人,但凡有十之一二的机会,你都会放手一搏。“她站起身,眼眶微红,带着惋惜失望,“可是,你不会是楚王。他们不需要你这样的楚王,他们只需要一个傀儡,这样他们才能继续享乐,所有的祸端骂名永远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不等芈启开口,芈元继续说着,“我有眼睛,我能看;我有耳朵,也能听。我生在楚国长在楚国,我远比你想象的,知道的还要多。”

    兄妹二人遥遥相视,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见了楚国的倾颓,可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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