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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芈元没有得到答案,或许,华阳太后也不知道答案,亦或者,她并非不知道答案,只是从来不敢面对罢了。像她们这样的人,无非是裹了一层华美外衣的物件,必要时,摆出来好看,或者,送出去以谋求利益。而这些利益,只会落在族中父兄的身上,而她们,则在,父、夫、子中夹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到头来里外不是人。非要让她们夹在其中生不如死后,心甘情愿地献祭自己。

    芈元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望着。

    当日她在咸阳宫中一字一顿的追问华阳太后,并未得到答案,如今坐于内室的这几日,她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她没有答案。

    或许,当那一日来到时,她便会有自己的答案了。可这一日什么时候会来?没人知道。这也犹如一把利剑悬在她的头上,让她心惊肉跳。

    她长舒一口气,端起一杯热茶送到唇边,吹了吹,送进口中。

    没有人知晓她与华阳太后在宫中谈论了些什么,身侧服侍之人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偷窥一二,不敢询问。

    片刻后,安歌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走到她面前停下,“殿下,齐国公主来访。”

    芈元回头,愣了片刻,站起身来。

    不等芈元开口,便看见一位妙龄少女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她面上带笑,边走边说,“公主莫要怪我自作主张闯了进来。”她走到芈元面前,揖了一下,随后又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看她,眼中无所畏惧,“如今咸阳城中的流言甚嚣尘上,公主竟还能安坐内室,如此定性,让人瞠目。”

    芈元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公主坐罢。”随后又给她添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如此镇定自若倒是让人意想不到,齐国公主挑了挑眉,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秦楚历来姻亲,谁都知晓,楚国的公主是将来的秦王后,想必景阳公主亦是如此以为吧。”

    芈元微微一笑,“公主直率到让我意想不到。”她顿了顿,看向面前的女子,“只是不知,公主今日来,所谓何事?”

    闻言,齐国公主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视芈元。

    今日咸阳城流言四起,秦国要与齐国缔结姻缘,而她,作为齐国的公主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如此迅猛的流言,咸阳城众人只怕都忘记这里还有位楚国公主。她一等数日,终不见反应,才托兄弟上门拜见。谁料,这人,一脸淡然,镇定自若地品茶,丝毫未将她放在眼中。

    思及此处,她眸中隐隐有怒火,却强压着,深吸一口气道:“齐国访秦,公主不知道么?”

    “我又不是聋子,外间锣鼓喧天,怎会不知?”芈元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这与公主今日来访,有何关系?”

    她紧紧盯着芈元,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出半分的异样,可是,很可惜,并未如她所愿。她只好放弃,长叹一口气,索性挑明,“秦齐要缔结婚盟,此事,公主亦不知晓么?”

    “莫说秦齐本就是盟国,便说这列国,谁与谁,又不是婚盟呢?”芈元平静地说道,“各国嫁入列国的公主不胜枚举,个个都是姻亲。”

    齐国公主看着她,很是诧异她的反应,又见芈元一脸平静,更是一头雾水,皱眉道:“我竟不知你在说什么。还是说,楚人对秦王后的位置十分有把握?”

    芈元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挥退了身边的人,又重新给齐国公主的杯中添了些热茶,轻声道:“我姓芈,我的父亲是楚国的王。”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姓田,你的父亲是齐国的王。”她说道,见她依旧懵然不懂,芈元叹了口气,“公主难道还不明白吗?此事并未你我能左右。若是齐国或者楚国,还有旁的、适龄的公主,你我二人就不必在此对坐了。你我,没有抉择的权利,也决定不了,最后的结果。”

    “难道我齐国不如楚国不成?”她恼羞成怒,噌地站了起来。

    面对她的反应,芈元并不生气,抬起头看向她,那双眼睛充斥着怒火,与她古井无波的眼睛比起来,很有神采,芈元突然就很羡慕她。

    于是,她轻轻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是秦王更属意那方势力。”

    她的心咯噔一下,恍然看向她。

    “我们并未身处权力中心,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资格走不到那里。而权利的余波,却会狠狠地扫向我们。”她侧过身,看向窗外,此刻恰好刮起一阵风,掀起她的衣袖,她宛如一只翩跹的蝴蝶,不堪一击,“咸阳城里最可怕的不是流言,而是推动流言的人。这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既然不好,为何要来?”她也侧过身,看向窗外。

    芈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来过,后来走了,现在又来了。”她偏头看向齐国公主的眼睛,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映着她诧异的目光,“那个时候你也很小,应该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其实我也很小,”她说着,坐了下来,“我以为,只是出一趟门游玩。可是父王骗了我,我再也回不去了。”她侧头看向一旁的香炉,香烟缭缭,她有些出神。

    “这婚事——”

    “我说过了,这场婚事,我们,都无权决定。”芈元打断她的话,不容置疑地说道。

    “当年的事情,我略有耳闻。秦国的宗室,还有如今与此事相关之人,似乎,并不愿意。否则,我也不会到秦国来。”

    “世上之事,向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她抬头看向她,眼神坚定,“若是可以,我宁愿,一辈子关在祭祀宫中。起码那里,有真正关心我的人。可是,我不能,就像公主不能一样。我们,从来都做不了自己的主。就像现在,若是齐国当真胸有成竹,公主也不必跑着一趟。”

    闻言,齐国公主冷笑一声,“齐国未必输给楚国,我亦如此。”说着甩袖便要走。

    芈元低着头看着杯中的清茶,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片刻后,她又突然折返,怒气冲冲,“世上之人求而不得,公主唾手可得却弃如敝履,想想都觉得荒唐!”她冲到芈元身边,“你我都是公主,你一出生便是板上钉钉的秦王后,而我,只是秦国博弈的棋子?凭什么?”

    “凭你姓芈?凭你是楚国的公主?我就该屈居你之下?”她不解地发问,情绪有些绷不住,“凭什么?”

    芈元此刻也被带出了几分火气,抬眼看她,眼神锐利,言辞也尖锐起来,“你该问的,应该是为何屈居人下,而不是凭什么屈居我之下!让你屈居我之下的,不是我;而让你屈居人下的,更非我。公主抬头,只看见了我——高高在上地压着你。可你看不见,压在我、压在我们之上,真正居高临下的男人们。我们,都屈居人下。”她缓了缓语气,隐有认命的趋势。

    她初见芈元时,只觉得此人沉默寡言、思绪游离,一副与世无争的淡漠模样,看得人心烦。却不曾想过,只要是人皆有脾气。她突如其来的火气,让她有些懵,怔怔地看着,张了张嘴,呆滞地说道:“你,你在说什么?”她十分艰难地开口询问。

    芈元恍然,立刻收敛方才的锐气,低下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在说,玩笑话。”

    “你杀过人么?”芈元突然问道。

    “什么?”她尚未反应过来。

    芈元此时伸出右手,掌心还有浅浅的疤痕,她摊开手,送到她面前,又问了一遍,“你,杀过人么?”

    她登时瞪大了眼睛,瞳孔微缩,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芈元却突然笑出了声,她投来不解的眼神。

    芈元将手收回,看着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手,有些恍惚,嘴角却依旧挂着笑意,眼角却有些泪光,让人看得有些发怵。她将自己的手高高举起,迎着光看去,洁白无瑕,可是,芈元分明看着的是一双沾满血迹的双手,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于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哼唧了一声,“我杀过,用石头,砸碎了他的脑袋,因为他要杀我。”

    再说起当日心惊动魄的场面时,她只用了一句话便概括了。

    “我曾经有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场景;也有,亲手送人上路的场景;还有,亲手谋划杀人的场景。”她摊开双臂,“你看看我,尚未及笄,便已经身负多条人命。我从出生起,便是夺人性命活下来的,首当其冲的,便是我的母亲。”

    “我还活着,一是因为我不想死,二是因为我不能死。”她突然红了眼眶,“咸阳是个龙潭虎穴之地,活在这里的人,个个都有一副狠心肠,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这里活下去。秦王后,是个,傀儡。这个傀儡,须得各方势力都满意才行。你我没有资格说三道四,只能服从。我已经做好了成为傀儡的准备,你呢?”

    她捂着自己的嘴,眼中泪光闪烁,绝望而无措地摇着头,最后崩溃地逃离这里。

    看着她的背影,芈元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恶鬼,她靠着击溃他人的心理防线而活着,似乎只要有人崩溃,她就寻到了同伴一样。而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脑子生疼,紧紧地蹙着眉头,心头仿佛被千斤大锤反复捶打,她开始掩着胸口失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些统统抛开、忘却,真正成为一具合格的“傀儡”进入咸阳宫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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