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缪醒来的时候，他身上缠绵了一整天的痛苦终于消退下去。
青鞘给他带了点食物和酒。
“青鞘。”他低声说。
“你应该也想明白了。”青鞘把清酒递给他。
洛缪敛着眉眼，沉重肃穆：“那些光球消失的时候，恐怕在某种形式上属于我了。”
这些光球叫做“质”。
正如以前他们在海下城镇就搞清楚的事实，光球遇到光球会变得更亮。
缇心戴着的那个银色球也因此成为了指南针。
“你是魔王的一部分。”青鞘直截了当地说。
根据缇心的说法，古卷上记载“质”能找到魔王。
也就是说，魔王拥有“质”。
只是现在的情况是：从海下城镇锁链处得到的那一批“质”在洛缪那里，而另一半则在海下信使青鞘那里。
洛缪微微眯起眼睛，眼尾撩起纹路：“不，当‘质’出现在枫香岛的时候，我受到了影响，产生了杀死你的念头，来取得所有的‘质’。”
“原来你那时难受是想杀死我。”
“压抑很痛苦。”他和她碰了碰杯。
清脆的声音在杯中金色的酒液里泛出波纹。
青鞘：“下次别压抑杀意了，我死不了。”
洛缪却没有说话，钴蓝色幽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柔。
和洛缪谈论完之后，青鞘陷入了沉思。
那些名为“质”的光球和她手中所出现的光源又不一样。
她所拥有的光源清冷而透彻，但“质”中却有着混乱而深不见底的空间，一眼望不到底。
叶黎说“质”是信息到达的地方，是能量之源。
只是“质”到底是什么？
*
西岛。
黑牌史官绀理的办公室里，打字机的声音规律地响起。
[收到读者来信询问调查团找到魔王的方式，鄙人在此澄清：鄙人并非政府工作者，当然不知道内情，此条请不要再询问了。
下一条：继灰岛后，陆续又有其他岛屿发现异形生物。异闻作者梅干]
绀理把打字机上的纸张抽出来，夹在硬质本子内，正式开始工作。
三十年岛史已经撰写了一半，内容上已经到黄褐岛并入西岛这段了。
午休的时间，绀理在饭厅里碰到了死对头。
红牌史官文溪照例板着一张脸，眼神要死不活地瞥了他一眼：“你的副业真有趣啊，哪里听来那么多奇怪的事情？”
绀理忙道：“过奖过奖，不及你的副业。”
两人尴尬了一会儿，开始讨论工作，或许也只有讨论工作才让气氛不至于像火.药桶一样。
虽然黑牌史官和红牌史官大多是一起工作的，然而也有不同的主攻领域。绀理主要负责社会新闻，文溪则主要负责政治人物个人研究，成稿后再互相校对。
绀理：“白降先生已经把新的信件寄过来了吧？岛主那边怎么样了？”
文溪：“和三十年前一样。”
和绀理告别后，文溪又去了一趟邮局。
“这是你的加密信件。”
她把那个小木盒接过来，揣进包里。
回家后，文溪在木盒的密码键盘上按了一长串密码，“咔哒”，盒子打开了。
通函那部分上写着：
[燕尾年之第六，六日，缇魏先生不知犯了什么疑心病，一心要跟着我们，并坚持将信使青鞘指认为魔王。我对魔王这件传闻一向持怀疑态度，缇魏一定是魔怔了。]
*
南面群岛之旅多了缇心和缇魏两个人。
白降把一些事务嘱托给了缇心，坐下来开始写通函：
[燕尾年之第六，十日，枫香岛管理官同意岛主的提议。十二日，我们从枫香岛离开。]
他写给史官文溪的加密信件分为两部分，一种是通函，到了一定时间要公布于众的，另一种则是他的私函，包括他对岛主感情生活的八卦。
“白降，这是仓库清点单子，你看一下吧。”缇心走进舱室。
白降吃了一惊：“你清点得好快。”
在白降的印象里，缇心做什么事都慢条斯理的，别说用餐了，就连说话都语调比常人慢一点。没想到她工作起来速度比普通人快上好几倍。
缇心幽幽地道：“不做得快一点怎么腾出时间来发呆呢？”
白降愣住：“……原来你不是天生动作慢啊。”
夜晚，舷灯寂寞地亮着。
是魔王的晚间钓鱼时间。
青鞘和洛缪一人一个钓鱼位置占好，钓线垂入水中，在深黑的海水里如同探入深渊。
“青鞘，我要离开几天。”洛缪忽然说。
青鞘拎着一尾鱼放进桶里，转头看向他。
黯淡的舷灯光把他的侧脸线条镀上一层流畅的暗金色。
“我不干涉你的决定，只是，你如果有困难之处，不要一个人勉强。”她说。
洛缪放下钓竿。
他站起身，缓缓在她旁边蹲下来。
他身形的阴影笼住了她。
青鞘发现他的眼神和平时不一样，像利刃一样。
他正一分一寸地注视着她，那种眼神天生具有压迫力和逼人的气势，比他使用“凝”这种强制记忆质时更为幽沉。
夜空里乌云密布，潮湿而不安的风穿行在甲板上。
青鞘扣住了他的手腕，她能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紧绷，伺机而动，又因为某种原因而隐忍着。
“你要去找上一个魔王？”她问：“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能，我会对你产生杀意。”
青鞘拥有一半的“质”，而洛缪拥有另一半的“质”。每一个“质”都对应着另一个“质”，两人互相竞争，却又互相依存。
这种复杂的关系让局势变得有些微妙。
杀了她，他自己也会死去。杀了自己，则她会死去。
可是每当新的“质”出现时，他却又会不可避免地出现杀意。
或许是出于想结束这种局面的考量，洛缪决定去找那个创造吞噬兽的人，也正是那个人和芥隅谈判，又在十年前凭空消失。
“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我不会和那人动手。”洛缪说。
青鞘看着他。
前几天，洛缪还对她说想好好休息。
只是洛缪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再改变，直到事情做成。无论是他卸任孤身一人去恶魔巢穴，或是持续百年孤寂的海下城镇之旅。
她知道他执拗，恐怕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你带上小熊猫，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她只能说。
“好，我会如同珍惜你的性命一样珍惜我的性命。”洛缪收起无形中的沉重压迫感，唇角勾起的弧度柔和了几许：“离开不会太久的。”
*
洛缪离开了船。
船上两个仓库收拾出来了一个作为客舱。
不过，缇魏那个家伙对此还不满意，他坚持要青鞘一步不离：“我甚至可以打地铺，总之她必须在我的视线内。”
白降对于这个不肯让步的偏执狂暗自咋舌，往旁边看一眼，果然船主芫苏的脸已经隐隐发黑。
“快停下吧，缇魏，你的要求有点过分了。”白降非常有眼色地道。
青鞘在旁边看笑话。
“问我？我不在意，你们自己安排。”她说：“不过缇魏会掉头发吗？我有点担心。”
缇魏那头狮子鬃毛一样的金色长鬈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缇魏无语：“就算有，我也会打扫干净的。”
“船主还没同意这个决议。”白降抛出一句。
白降和缇魏同时看向船主。
船主芫苏终于开口了：“缇魏，白天你要打工，晚上好好休息。”
缇魏正要说什么，芫苏却打断道：“我会打地铺，这个契约本就是我提出的。”
他表情淡然，语气中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白降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点了点头：“缇魏，我早就说了……”
等等？
岛主刚才说了什么？
白降脸上的表情僵住了，这才回味过来：刚才芫苏说了他会打地铺！
岛主要和信使大人同住一个客舱吗？
白降一副说不出又咽不下的错愕样子，内心却熊熊燃烧。
他现在也认同文溪的猜测了，文溪不愧是专家——现在他吃到真的了。
缇魏明白岛主这句话中的不容置喙，只好答道：“是。”
青鞘在旁边看了这一出戏：“地铺倒是不必。”
缇魏审视地看着她。
缇心说过魔王的弱点是芫苏，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
总之是托缇魏的福，芫苏搬到了客舱。
青鞘正在研究那瓶从枫香岛带来的甜酱，一边道：“听说下一个岛上可能有很多古卷。”
“你要查什么就去查吧，不用管缇魏。”芫苏说。
奇怪，他明明应该站在西岛的立场上，为什么这么放心她？
芫苏有些走神。
她放下甜酱罐子：“我会让缇魏帮我一起找找真相的，他除了容易钻牛角尖，办事还是不错的。”
芫苏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有一个伤口，正在汩汩地涌出细小的血珠：“你流血了。”
“划了一道。”青鞘随手抹去血珠。
她怀疑是捏碎那颗“质”的时候，碎片扎到了她，然而直到今天才出现了这个伤口。
芫苏叫停道：“别动，你别动它。”
她不在意地笑了一声：“没事，魔王不会因为这种事死掉的。”
芫苏皱起眉，一面从医药箱里拿出棉布，一面脸色不善地沉下眼神。
他用了一点力道，拉过她的手。
他得完成过去的自己的愿望，至少让她一切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