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下的雨停了。

    芫苏顾不上擦掉从头发上滚落的水珠，抬起眼帘看她。

    青鞘却有些发怔，她视线一垂，避开了他的注视。

    芫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的焦点跟着她的动作而下移了，因为雨珠的缘故，眼中有浅浅的水光。

    “对不起。”他先说。

    “好。”在他开口的时候，她也开口道。

    这回轮到芫苏发愣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神色分明在震颤着。

    青鞘总算看向了他：“试试吧。”

    他动了动眼睫，细小的雨珠从睫毛上滚落下来，颈项皮肤上的青色血管也随着喉结的微动而移了移。

    随后，他那轮廓优美的唇线条愉快地绷紧了，将笑意压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道：“我要怎么做？”

    *

    用晚餐的时候，饭桌上气氛和往日一样僵硬。

    缇心一如既往，悠闲地做着局外人，她的关注点只有食物，目光专注在食物上，心思也在食物上，深入地和食物交流、角力。

    缇魏和姐姐缇心完全相反，他几乎没心思吃饭，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对面的魔王，迅速吃完饭后，索性明目张胆地开始监视，只要魔王做出一点意料之外的动作，他就警惕起来。

    芫苏相对平静，但今天不知怎么的有点怪。

    青鞘相对平静，今天不知怎么的也有点怪。

    白降在一边一头雾水，他是个不太悠闲的局外人，他心思百转千回，只觉得食物索然无味。

    收拾好厨房，逮到了一个两人相处的机会，白降终于忍不住问：“岛主阁下，你今天心情有点好。”

    “是吗？”芫苏说。

    得到的答案并非他想要的，这也没关系，白降自己早就得出了结论——

    岛主平时虽然外表温和。但内里实际上是冷色调的。

    然而，他今天浑身从里到外都泛着柔和的光辉。

    唯一的可能是：

    谈恋爱了。

    白降在写今天的通讯信件时，通函只写了一句话：[燕尾年之第六，十五日傍晚，我们到达烟岛。]

    私函却写了一长串：

    [局势大变，峰回路转！私以为这次缇魏先生做了大好事了，在他的咄咄逼人态度下，岛主不得不和信使大人同舱而住。距离靠近，交流密切，两人似乎在慢慢解开心结。待我观察几天，就能把确切结果告知于你。记得研究论著出版的时候，务必也将我的名字加在“作者”一栏。]

    “白降先生往日写通函的时候没笑得这么开心。”缇心路过的时候悠悠飘出一句。

    白降迅速收起笑意：“想起好笑的事了。”

    *

    晚间。

    舱内还未熄灯。

    芫苏还在收集烟岛的历史地理情况，这些是他从上一个岛购置的书籍和打听来的消息。

    同时，他也向附近的动物询问了一些烟岛上发生的新闻。

    他在纸上圈圈点点，从浩如烟海的情报中寻找突破口，有时会停下来思索片时。

    青鞘在厨房做了新的云糖片保存起来。

    云糖片是她给这种金色糖片取的名字。

    靠着飘移的云朵写信送信并不需要使用道具。

    只是小云喜欢吃糖，所以她愿意费心做点糖片给小云。

    “你要尝尝吗？”她好心问对面正一错不错盯着她的缇魏。

    缇魏钢铁意志：“算了吧，不用贿赂我。”

    不吃正好。

    青鞘把云糖片罐子收好：“那我回舱了。”

    缇魏立刻想到了岛主。

    魔王不会要用这种糖片毒害岛主吧？

    “我尝一下。”他立刻改口。

    青鞘无奈，把罐子递给他。

    缇魏尝了糖片才罢休，临了还疑惑地想：魔王喜欢甜的吗？

    青鞘回到客舱里。

    “你喜欢吃这种糖吗？”芫苏从卷帙中抬起头来。

    她摇了摇头：“小云喜欢吃甜的，这是我给它做的糖片。”

    芫苏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青鞘看了一眼他面前堆成山的书卷：“你不用和我找话题，我不是很喜欢说话。”

    芫苏多少有些失落，眼神闪动了一下，低头去看浩繁的字了。

    目光从这行跳到那行，发觉自己走神之后，又回到前一行，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新看。

    青鞘在等他完成工作。

    她合上眼休息的时候，想起刚才芫苏借着小云转达给她的信了。

    芫苏看着看着又觉得枯燥乏味，他抬眼看了一眼青鞘，见她正阖着眼休息，心里更加懊恼。

    他又开始回忆刚才借着小云转达给她的信了。

    【我好像喜欢你，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对你说。】

    【我并不确定，我感到自己很奇怪。】

    【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帮帮我。】

    【你可以随时扔掉我。】

    她说了：[好。]

    他问：[我要怎么做？]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熄灭他心里躁动不安的感觉？

    她说：[我没有经验，不要指望我能知道，我们得慢慢想想。]

    芫苏越思考越觉得好像在某种程度上被甩了，有些烦躁。

    他低头开始看自己的手，看手中的墨笔，就是专注不起来。

    他终于忍不了，放下笔，合上卷帙。

    好难啊。

    比统一南面群岛还要难。

    “你完成工作了吗？”她睁开眼。

    他小幅度被吓了一跳，动作有些滞：“……是的。”

    “那我可以和你说话了？”她追问道。

    他心里一下子飘了起来，语气却拿捏得很好：“嗯。”

    这是一件大事。

    对于青鞘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经历。

    告白这件事，其实芫苏在一百年前已经做过了。只是那时她没有接受他。

    为了缓和气氛，青鞘没头没脑地讲了一个烟岛上迎风坡和背风坡猫狗的故事。

    在他们明天就要登上的烟岛上，那里也诞生了不少怪物小墩。

    为了帮芫苏探查烟岛和烟岛上古卷的情况，她请小云帮忙找到了烟岛上的小墩。

    小云把她的信给了烟岛上的小墩们。

    其中一只小墩写信给她：

    【住在北坡的猫说，它喜欢太阳，喜欢和光影玩，但是北坡每天都下雨，烟雾缭绕。它讨厌烟岛，它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流浪。】

    又有一只小墩写信给她：

    【住在南坡的狗说，它喜欢下雪，喜欢重新划分领地的感觉，但是南坡不下雪，没有一天下雪。既然那样那就下雨吧，可是南坡也不下雨。它讨厌烟岛，它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流浪。】

    于是青鞘写回信：

    【请告诉北坡的猫，其实你可以住到南坡，祝你天天有好天气。】

    【请告诉南坡的狗，你可以去住北坡，不过那里只下雨，也不怎么下雪，总比南坡好一点。】

    “讲完了。”青鞘一副完成任务的表情往后一靠。

    芫苏忍不住道：“……你让小墩不要写那么多无关的信。”

    “小云送信业务才刚开始，多写几封也没关系。”青鞘想了想：“我告诉它们了，以后应该不会有那么多无关信件了。”

    青鞘知道她不应该像小墩那样说些不搭界的事情，她至少应该说些自己的事。

    但是——

    把自己透露给另一个人的过程，或许很难吧。

    或许比统一南面群岛还难吧。

    “该你了。”她把责任推给了芫苏。

    芫苏的声线有些发紧，他没有看她，单调而平直地问道：“我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正不正确都没关系。”她随口答道。

    他轻轻抿起了唇角：“那么重要的是什么？在你心里，好像什么都不重要。我呢？我……我重要吗？”

    她只是随口说的，对方却抛来了一柄利刃，迫近她的喉咙。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重新说。”芫苏眸光闪了闪。

    他好像被什么冲昏了头脑，刚才的话是脱口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