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缇魏听到姐姐缇心在叫他：“缇魏，你今天不正常。”
“我没有。”缇魏收回思绪。
缇心转而问：“白天发生了什么事？”
缇魏把大象泥牙的死亡告诉了缇心。
缇心沉默了须臾：“不对，还有事没交代。”
缇魏脸上的表情僵硬了片刻，暗自庆幸舱内一片黑暗。
他感到混乱无比。
锡昂和他很像。
连曾经被背叛的经历都很像。
锡昂所忠诚的那一方将他出卖给了敌人。
不同的是，锡昂最终决定回去，而他彻底背叛了原来的故乡。
这件往事，缇魏甚至没有告诉姐姐缇心。
缇心只知道他忽然之间改变立场，离开故乡，转而去了西岛。
他和青鞘从四象岛回来前，又跨过河去了旁边的爪带岛。
后来是爪带岛上的另一群象群中的一头大象载他们回来的。
途中，缇魏问青鞘：“如果你是锡昂，你会回去吗？”
青鞘反问他：“我为什么会是锡昂？我不做这个假设——你怎么了？”
那只小熊猫从她的背包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用毛茸茸的熊爪拍了拍他的肩膀。
缇魏神色里流露出了诧异，看向青鞘：“是你吩咐它的吗？它对我说了什么？”
她否认了：“没说什么，不是我。”
爪带岛上的小象脑袋上顶着黑色的毛毛，用长鼻子卷着树枝玩，跟在两个陌生人身后，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青鞘顺手采了一把椿芽给小象塞牙缝，忽然冷不丁来了一句：“锡昂是锡昂，你是你。”
此刻，缇心问起来的时候，他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缇心这次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道：“这次的事我想知道。”
他知道姐姐那个钻牛角尖的脾气，看来是无论如何逃不过了。
两相权衡，他拣了那件稍显轻的罪行坦白。
缇魏：“我好像被迷惑了。”
缇心：“……”
叫你一天天跟在魔王身后。
缇魏没有再说起什么。
拆散的长发让他看起来像一头野兽一样蜷在床榻角落里。
魔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她也有感到遗憾的、感到愤恨的、感到痛苦的事吗？
如果没有，为什么她的使者小云天天让她淋雨呢？
*
客舱内，青鞘和芫苏的话题总算从“舱顶的高度”转移到了公务。
芫苏听完情报，总结道：“南岛派去四象岛的使者被杀后，南岛立刻采取了宣战的态度，这点让四象岛感到格外反感，这就是四象岛决定和南岛抗争到底的原因。”
“虽然这个理由很无理，但他们觉得南岛迅速宣战是早有预谋，根本没有谈判的意愿，只想用武力收服他们。”
“旁边的爪带岛和蜡岛都是新兴的岛屿，发展落后，即使外援及时到达四象岛，也不一定能胜过南岛军力。另一个盟友相距较远，而且被其他南岛附属岛屿包围，很难突破重围。”
“四象岛的胜率几乎是零，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并且他们恐怕还是希望用谈判的方式解决问题。”
“要他们和南岛谈判却不可能了，因为从南岛宣战的那一刻开始，两方就已经决裂了。”
芫苏看向青鞘：“如果我说，我会帮助四象岛打败南岛，趁机拉拢想要依附大岛的四象岛和其他三岛呢？你会讨厌我吗？”
青鞘：“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问我干什么？”
“你会讨厌我吗？”他还是没有松口，重复了一遍。
“跟我的喜好有什么关系？”青鞘再次推脱。
西岛岛主利用手段吞并岛屿、暗算南岛这个决定，如果要通过她的同意，这可太不妙了！她的良心感觉到了压力！
芫苏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我是这样一个人……”
他长久地注视着她，动了动唇，把话咽了下去，怎么也不敢用形容词来表达自己。
追求利益、冷酷而充满杀机。
“如果我说不喜欢，难道你会放弃吗？”
芫苏嘴角抿了抿，良久，才道：“……我会放弃。”
青鞘心里一阵异样。
他好像是在认真询问她的意见，却又像只是一个试探她的小把戏。
她可以看清很多人的意图，但看不清这个年轻人的心里所想。
他有时候有点过于狡黠，擅长把自己的真心用层层伪装包裹起来，成功了也好，失败了也好，总之他都给自己留有退路。
“你少给我下套，我没有这个义务参与你的抉择。”她毫不留情地回道。
芫苏好像自言自语一样继续道：“南岛战胜四象岛后，四象岛的王室一定不会就此罢休，隐患的种子已经种下了，未来还会有很多争斗和反抗，不可避免。”
青鞘知道他是出于利益最大化和损失最小化的考虑才做的决定。
可是他一定要把这个压力给到她！莫名其妙！
她已经退休做魔王了，不需要掺和这些事了。
他低了低眼帘：“……你讨厌我吗？”
他并不是以前的那个年轻人了。
他的手上有永远洗不干净的鲜血，无论那是不是最明智最正义的选择。
大约五十多年前，岛际战争的爆发不可避免地把他推向了这个地步。
中心岛凭借原有影响力用武力控制了北面和东面群岛，从原来的分散治理改为了统一集权。
他只能向前。
“我在以前的信件中看到了你给我的信，在战争中我也经常和你通信。”芫苏顿了顿，声音有些沉闷。
在地窖的那个木箱里，泛黄的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信件的往来，言语并不多，但绵延近百年的消息让他有些心惊。
写信的人就像他的精神支柱一样，在他经历纷乱的争斗时。
青鞘：“停下。”
芫苏声音很轻，却很用力：“我要说。”
她终于忍不住了：“我不讨厌你，我知道你不会做唯利是图的事。”
他愣了一下，然后微微抿起了唇，带着点得逞：“好的。”
……这果然是试探她的小把戏吧？
青鞘看穿这个家伙了。
“你别生气。”临了，他还要可怜巴巴地补充一句。
青鞘无奈：“我没生气。”
芫苏：“你好像生气了。”
青鞘：“那是你臆想中的我，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芫苏认真打量她，弯起唇角：“现在没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