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吵……
季落泉看着正在调酒的洛紫，再看看在舞台上调试着电吉他的乔月，揉了揉耳朵。
“太吵了是不是？”洛紫笑道。
季落泉点点头，喝了一口洛紫调的果酒。
相比之下比啤酒好喝多了。
“美女，要不要我请你喝一杯？”
季落泉正发着呆，看向坐在她身边的男生，眉头微皱。
她竟然也有被叫美女的一天，化妆真是神奇。
季落泉此时扎起了高马尾，头发卷过，黑白色的棒球服，高领衬衫，黑色高腰牛仔裤，看着就冷的打扮很好展现出了身高，初中生的气质也淡了很多。
实际牛仔裤里是秋裤……
洛紫帮她赶人：“她在喝，不需要多一杯了。”
洛紫绝对是漂亮的，但和乔月属于同一种类型，都是极有攻击性的艳丽，化妆时她刻意上挑了眼尾，看着更不好接触些。
找她的原因大概就是她看着更乖一点更好对付吧……
季落泉心内了然，晃着杯中酒，没理男人一下。
男人碰了一鼻子灰，走了，季落泉看着调酒极其熟练的洛紫：“你是调酒师吗？”
洛紫边忙着调酒边回答了她的问题：“对，工作也有四年多了。”
季落泉：“好帅。”
洛紫眼睛满意地弯了弯，指指乔月：“你看她帅吗？”
“嗯。”
“顾允帅吗？”
“嗯。”
“看来你是看谁都帅，”洛紫笑道，“你也很帅啊，真的个子高就是好，好羡慕啊。”
季落泉：“你也不算矮。”
洛紫怎么都有一米六五了，在季落泉认知里就不算矮了。
“不，我可太羡慕个高的了，要能长，我一定要长到林初安那么高。”
季落泉咬了咬牙，将杯子里酒喝干：“不准提他。”
洛紫看着她表情，眼睛弯弯，再倒了一杯酒推给她，声音带着笑意：“为什么不提啊？”
“就是不要！”
“嗯，好好，不提他。”啊啊！醉了！更可爱了！
季落泉满意点点头，咬着吸管继续喝酒。
洛紫笑笑：“他怎么惹你了？”
季落泉：“没有。我的问题。”
清醒了？
季落泉：“但我就是想打他。”
看来没有，季落泉清醒应该不会这么直接表达自己情绪……
洛紫眼睛弯弯：“虽然很想帮你出气，可我不能骂他，但你可以说说你和他到底怎么了。”
季落泉抓住了第一句：“为什么你不能骂他？”
洛紫神色不变，依旧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了：“要听故事吗？”
季落泉懵懵地点了点头，洛紫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你猜猜看我的zi是什么zi？”
季落泉思考：“木辛梓还是紫色的紫？”
“紫色的紫哦，这是现在的意思。”洛紫目光黯下来，“之前，是儿子的子。”
季落泉明白过来，表情一下变得凝重了。
洛紫继续道：“我父母是农村的，我出生那会只有一胎，但第一胎是女生可以生二胎，他们又没关系，查不了我的性别，所以我出生了。
“大家都说，没关系，还可以再生一个。
“结果，拆迁了，他们拿到了城市拆迁屋，喜滋滋办了城市户口，发现他们没办法二胎了，家里人都崩溃了。
“然后，我的‘欣然’变成‘子’，他们开始把我当男孩子养，我不可以喜欢毛绒玩具，我不可以喜欢芭比娃娃，我不可以喜欢语文，我不可以文静内向，我要喜欢变形金刚，我要喜欢数学，我要活泼，我要淘气。”洛紫顿了顿，笑笑，“其实差别不大，我也确实喜欢这些他们认为男孩喜欢的东西，只不过我也同样喜欢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藏好就好了。”
“我穿黑色衣服，我是男生，这个观念一直刻在我的脑子里，我做得也很好，别的男生说我男人婆的时候我用拳头告诉他们我是男生，女生力气不够就来找我帮助，我还被称为校草过一段时间呢。
“但，我到了青春期，我逐渐意识到我是个女生了，我很害怕，真的害怕，我想跟父母分享我的害怕，但他们的回答是一巴掌和一句‘死丫头’。”
洛紫拿勺子轻敲杯壁：“也是他们的态度让我意识到了，我真的是个女生。但我是被当男孩养大的，所以我可以做很多不女生的事，做的最过分也最解气的事情是，我初潮的时候，把卫生巾糊在我妈脸上。虽然挨了一顿打，但确实解气。
“后来，他们对我态度就更差了，但又怕我真的不养老让他们老年没法过，所以还养着我。可在我十七岁那年，国家二胎政策放开了，他们没有养我的必要了，逼我辍学，想把我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暴发富当小情人。
“于是，我跑路了，带着在家里一直护着我谁打我都要挨咬的大黑跑了，我和他翻着垃圾箱流浪，没手机没钱没身份，只能吃垃圾剩饭，但我竟然觉得很习惯，我意识到了我在家里也是一样的。
“可还是经常饿着，而且快到冬天了，桥洞底下是活不下去了，我抱着大黑，走啊走，走到了桥上，很想带着它跳下去。
“然后，我遇到了林初安，哦，那个时候他还叫洛初骥。”洛紫笑笑，在胸前比划着，“那个时候他才12岁呢，这么点高，背着重重的摄影设备，还抱着一条雪白的长裙。”
“他叫住了我，他问我：‘姐姐，你需要帮助吗？’
“于是我痛哭着开始说自己的事，他听完了，当即带着我去银行取了五百块钱给我，我说我不能用你家里的钱，你也不应该这样，万一我是坏人呢？
“他说：‘你不像，而且这是我得奖的钱，不算家里的，给妈妈买了裙子就暂时没什么用途了，算借给你的。’
“‘我没工作，该怎么还你呢？’我问到。”洛紫轻笑，“然后他把我介绍到他舅舅那，给我申请了厂里的宿舍，把他妈妈的旧衣服找了几件给我，并用他的卡给我当了工资卡。”
“他做了当时作为一个12岁的小孩做得最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顺利在厂里工作了三个月，拿着他借我的一万块——这也是他自己攒下来的——在过年时回了家，在所有亲戚面前大闹一通，差点把我快五十的妈妈气流了产，他们架不住丢脸，一万块钱把我从户口给了我。”
洛紫笑着：“如果不是怕我闹把儿子闹没了，一万块钱可满足不了他们。不过嘛，又是个女孩，他们把她溺死，伪造成意外，连葬礼都懒得办，就继续去怀他们心心念念的男孩。结果被举报了，故意杀人罪，甚至还想求着我让我找关系把他们捞出来——他们真的什么都想找关系解决。
“最后，他们现在还在牢里，估计还得坐个十年以上吧，出来再担心他们的养老吧。”
洛紫轻描淡写结了尾，继续调酒。
季落泉沉默片刻：“你和你妹妹都好可怜。”
“嗯，虽然我和我妹妹没见过面，但她确实很可怜。”洛紫叹气，“你家里人会重男轻女吗？”
季落泉答道：“奶奶会。”她一直念叨这件事，也因为这个不知道被苏沫明面上背地里骂过多少次。
洛紫还想说什么，台上忽然传来一阵有些刺耳的鼓声，让季落泉皱起了眉。
不过背景更吵的音乐停了，她看见人开始往台边走，台上乔月做了个手势，让鼓手停住，低头，手中的吉他拨片动了起来，一段极有难度的旋律奏出，台下发出了更为刺耳的尖叫声。
乐队表演开始了，乔月是主音吉他手兼主唱，悦耳的声音和极强的吉他技巧瞬间引燃了全场气氛。
洛紫趴在吧台桌子上：“哇，真的好帅啊！”
季落泉听着，目光注视着乔月的手，看着那双白皙的手在琴弦上拨动，手不自觉跟着拨空气。
洛紫注意到了，拍拍她的肩：“你也会？”
季落泉懵了一下，摇头：“电吉他只会一点。”
洛紫：“你可以让她教教你啊。”
季落泉：“不要，太吵。”
洛紫叹气：“我还挺想看你弹的。”
季落泉：“有。”
洛紫：“?”
季落泉：“抖音有。”
洛紫：“那你抖音叫什么名字啊？”
季落泉：“和微信一个。”
洛紫：“那你微信叫什么？”
季落泉：“和抖音一个。”
洛紫：……
感觉继续问会变成循环呢……
洛紫笑道：“那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季落泉：“不要。”
洛紫：“为什么啊？”
季落泉：“不为什么。”
看来真的醉了……
季落泉看着杯子里颜色漂亮的酒，盯了好一会，喃喃自语：“我好像完全不了解他呢。”
“他，林初安吗？”洛紫耸耸肩，“还好吧，他不是挺好了解的吗？”
季落泉该看向了她：“那你是怎么看他的呢？”
“首先，恩人，其次，职业摄影，然后，有钱有关系人脉，最后，闲且过分好心。”
季落泉歪头：“过分好心？”
“他不是经常莫名奇妙就去帮人嘛，比如说我，他总是这样烂好人，可能和对方只有一面之缘他也能借人钱，还会以莫名其妙的原因开始帮人。还有就是猫猫狗狗之类，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些小动物，喜欢的是他妈妈，所以他还小的时候就为了他妈妈开心去了宠物医院打白工，长大钱多了就免费给流浪猫狗绝育治病，生病断腿这种不会有人收养的他就自己先养着再找主人，救过不知多少只猫猫狗狗了，也没见他自己稳定地养一只。”
季落泉忽然想到了什么：“圆圆。”
“那只兔子？本来就是只老兔子了，生病了主人扔医院门口他带回去照顾了，好像已经走了吧。倒也只有这种快死的他才会真正地收养。”洛紫嘀咕。
季落泉低头沉默片刻：“他算好人吗？”
“烂好人。”洛紫道。
季落泉轻声：“他会以莫名其妙的理由开始帮人，包括有人有胃病所以每天给她送饭吗？”
洛紫：“那可多了。”
季落泉：“唔，这样吗？”
洛紫：“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季落泉：……
洛紫笑：“我猜猜，你喜欢他？”
季落泉：“……不。”
洛紫：“那你为什么这么关注他呢？”
季落泉：……
洛紫轻笑：“我还可以猜，你是因为他对你的照顾喜欢上他的，对吧？”
季落泉：“不要说了。”
洛紫：“不行呢，你不想理他的原因是不是他太花了？”
季落泉：“这个稍微了解他一下就明白了。”
“确实……”
林初安的花心，是明面上的，被各种人打趣他身边刚出现的人，怎么都能明白。
洛紫看着表情冷漠的季落泉，眼睛弯弯：“看来你是真的很缺爱呢。”
季落泉目光一凝，瞬间变得不善了。
洛紫只笑：“因为太过缺爱，所以喜欢上了对谁都好的林初安，明知道他对谁都很好，谁都只要和他说一句就能享受当他对象的待遇一个月，知道他的花心，但依旧贪恋这份好，依旧喜欢上了他……”
季落泉：“闭嘴……”
洛紫：“然后觉得他真的很恶心，肆意玩弄别人的感情，可又觉得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在明知他混乱的情况下依旧喜欢他，是你自己的贱……”
“闭嘴！”
季落泉猛地站起，一双圆眼通红。
洛紫轻轻地继续说了下去：“我和你一样啊。”
季落泉顿时僵住了。
洛紫在笑，眼睛很亮，在灯光下格外漂亮：“喜欢上一个别的什么都好但就是在感情方面是个完全渣男的人不好受吧，生他气都觉得是自己喜欢他有问题。”
季落泉：……
她抿了抿唇：“那他喜欢过别人吗？”
“往台上看。”
台上弹着吉他的少女在灯光下踩着音箱，
在吵闹的音乐声中露出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洛紫叹气：“应该就这一个吧。”
季落泉怔怔地看着在台上的乔月，第一次明白了玩音乐的意思。
她在玩，她在笑，她那么灿烂，像在舞台中间发光。
很吵，乔月的音乐完全不符合季落泉的审美，但看见乔月的那一刻真的一下就让人移不开眼了。
乔月平时冷脸不在乎所有人所有事的态度此时此刻似乎都有了解释，她的情绪已经全都留给了她的吉他、她的音乐。
季落泉呆呆地看着：“确实能理解了。”
喜欢过乔月这样在舞台上发光的人，又怎么能看得上下一个呢……
“啊，不对，”洛紫单手托腮，“还有一个。”
季落泉看向了她。
洛紫没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