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辞

    江修临没说话,好半天才生硬地点了点头。

    李总扬着嘴唇,用脚尖指了指桌上的酒,说道:“你喝一瓶,我给五十万。”

    江修临嘴唇动了动,眼神有些动摇。

    五十万。

    他拳头紧攥,没多久又放开,空气逐渐被玩味挤占。

    所有人都盯着他。

    蓦地,终于听到男人平静地说:“好,我喝。”

    角落里的那个身影似乎怔了一下。

    但依旧没出声,只静静看着。

    段光霁还以为这家伙有多么硬气呢,原来是钱没给够,他不禁在心里冷笑。

    江修临走到桌前,端起一瓶酒,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灌时,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还以为他是要反悔,却见男人望向李总,碧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钱,会给我的吧?”

    李总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卡扔在桌上。

    “卡里有一百万,”李总哼笑:“喝了,就是你的。”

    江修临只犹豫了一秒,就端起桌上的一瓶波本威士忌,酒精含量足有45%,一口下去,胃里顿时烧的不行。

    江修临缓了好几下才受住,才喝一半就忍不住反胃要吐,但一想到那一百万,涌到喉间的不适瞬间便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阴影里的女子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咽下热辣的酒水,眸色越发深沉。

    包厢里的人就那么望着他闷不做声地喝完了一整瓶的波本威士忌,喝完,男人整张脸都红透了,浓烈的酒味弥漫着包厢。

    段光霁得意地看着江修临卑微的样,心里畅快极了。

    没什么比让高傲的人低下头来更快意的事了。

    李总则是意味深长地盯着江修临。

    男人已经有些醉意。

    他并不擅长喝酒,这一瓶下去,眼圈直接红透,眼泪在眶里打转,蓝色的眼睛跟浸了水一样,衬的模样更加俊朗勾人。

    就在他拿起第二瓶准备往嘴里灌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女声骤然响起。

    “ 李总,你确定要在这个服务生身上浪费时间吗?”

    刚才还活络的包厢瞬间就冷了下来,那个李总更是脸色剧变,紧张地搓了搓手,讪笑回头,说话声音都弱了几分。

    “……哪儿有的事,万总,我只是不想让大家就这么干坐着……”

    江修临还保持着抱酒瓶的动作站着,脚步有些虚浮,只好一只手撑着桌子扶稳。

    听到声音,他抬头望去。

    角落的矜贵女子调整了坐姿,身子往前倾了倾,面孔终于从暗影里露了出来。

    江修临一下子怔愣住了,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商界新贵,纪恒国际商贸的掌权人——万辞?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万辞的正脸。

    那人肤色极白,淡黑色的长眉又细又直,凤眸狭长清冷,半长的黑发散在脑后,脸上不带一丝情绪。

    安静,低沉,削瘦的脸颊衬起分外薄情的俊美长相。

    像是无人照料的花,从未施过肥却兀自坚韧生长,举手投足间透着极深的压迫感。

    她抬起脸的那一刻,江修临猝不及防被一惊。

    女子的双色异瞳甚为诡异,左眼青蓝,而右眼则是蛇目绿。

    她不说话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种看透一切的感觉。

    寒意不由自主地顺着脊背攀爬,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万辞什么也没做,江修临却仿佛从她眼里看到了丝丝冷意。

    两人短促对视一眼,江修临心头一颤,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时间仿佛凝结,他呆愣在原地,空气都被冰封,喉间的火辣越发明显。

    头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见到万辞,江修临内心是说不出的震撼。

    女子低敛深沉的气势令他心脏一紧,呼吸骤然停止。

    段光霁更是吓得脸都白了,这个女人可是他们今天的重心,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她身份的尊贵,就连李总都得放下面子来讨好。

    哪成想,这会儿好像把人惹到了。

    要是李总和她的合作没谈成,回头有可能气上头来,连带着他也遭殃,他可还指望李总多给他捞点好资源呢。

    于是段光霁赶紧打圆场:“万总,李总是想活跃活跃氛围,好——”

    万辞睨了他一眼,长眸迸发出冷厉:“我和李总说话,有你什么事?”

    李总狠狠剜了一眼段光霁,眼神警告他不要再多事。

    段光霁得了教训,骤然噤声,惶惶地低下脑袋不敢再出声。

    万辞不悦抬手,让江修临出去。

    男人却站在原地,神色虽然醉醺醺的,但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卡,一副不拿到钱就不走人的架势。

    李总是个有眼色的,一见这场面,哪里还敢让江修临在这儿多待,生怕那家伙再做出惹万辞不快的事来,赶紧将卡往人怀里一塞,打发他出门。

    “密码是卡号后六位,赶紧走,别碍事!”

    江修临得了钱,脸上才有了新的表情,紧紧抓着卡,虚晃着步子推开门走了。

    没走两步,他脚步一转,捂着嘴匆忙跑进了卫生间,扶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差点将胃也吐出来。

    他紧紧握着那张足足有一百万的卡,嘴角勉强勾起一抹苦笑。

    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百万去低三下四。

    父亲给他撑的保护伞经历多年,已经摇摇欲坠,身为江家独子,他是时候担起继承人的身份了。

    休息了一阵,他就又继续爬起来,想要接着工作,但脚步却开始不受控制,刚站起来就腿软,眼前也开始模糊,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酒劲儿上来的快,前后不过十几分钟,他的脸已经开始灼烧。

    他的下班时间是凌晨两点,还有三个小时,江修临喘着气想,这会儿绝不能出岔子。

    他强撑着站起来,没走两步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膝盖一弯就跪在了洗手间门口的地上。

    痛意令他清醒不少。

    他很少喝酒,却没料到自己酒量如此之差,刚才喝的又是烈酒,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他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试图令自己清醒一点,但这无济于事,于是他扒在水池上,用冷水洗了好几遍脸。

    等水龙头关上时,江修临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划过表面皮肤,最终汇聚到下巴滴下。

    漂亮的蓝眼睛里布了红血丝,眼眶红了一片,一半脸微微肿起,整个人都红的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收好卡,抬脚准备离开这里去工作,却在拐角处瞥见了一个人影。

    万辞身着墨黑色的手工西装,双臂环抱在胸前,姿态懒散地靠在墙上,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白的晃眼的手臂,正冷冷地盯着他。

    右手中指的Tiffany铂金镶嵌钻石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江修临脑子“嗡”的一声,不知怎么的,他下意识对这个人感到警惕,即便她是个女人。

    “为什么来这儿?”

    女子极具威慑力的眼神望着他,冷声发问。

    江修临只觉得脑子昏沉,不明白这人为什么问这话,他又不认识她,说的却好似两人熟悉似的。

    他没理,现在胃里烧得厉害,他根本不想说话。

    江修临找到自己刚刚放在包厢门口的酒水推车,手刚放上去,身旁就多了个身影。

    同时,他闻见了一股淡淡的冷松木香味。

    是从万辞身上传来的。

    男人用泛着醉意的眼睛看她,万辞拧着眉:“回答我。”

    江修临不敢招惹这人,怕把自己工作整丢了,于是便说:“小姐,您可能认错人了。我只是个服务生,如果您需要什么服务,可以直接告诉我。”

    听见这话,身旁的人好久都没有动静,周边的气压却徒然冷了几分。

    “装不认识?”万辞冷嘲道。

    江修临抬头正视着她的眼睛,却因为心头冒出的诡异感觉不由自主地移开:“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服务生,今天第一次上班,小姐,请不要为难我。”

    万辞异色的冷瞳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默不作声,周身气息却越加低沉压迫。

    江修临低着头,没再理会她,推着车就要走。

    下一秒,一只手忽然伸过来。

    领带猝不及防被拽住,江修临瞪大了眼睛,身体径直被一股大力拽着往前扑。

    推车孤零零的撞上墙,里面的几十瓶酒碰撞在一起,瓶身发出一阵咣当的声音。

    女子力道极大,单手抓着他的领带,不管江修临怎么想,像拽垃圾一样径直往门口走。

    江修临酒劲上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万辞带着走了。

    他茫然地揪住领带,长腿不受控制地跟上去,一路挣扎着,踉踉跄跄穿过灯光交错奢亮的长廊。

    他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就这么轻易地被她拿捏在手里。

    “你做什么!”江修临急迫叫道,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

    “小姐!请放开我!”

    万辞充耳不闻,高跟鞋稳稳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步子迈的又快又长,路上遇到闻声赶来的经理,她偏头不知和人说了什么,经理立马就恭恭敬敬地让开路。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助理已经打开了门守在车边,万辞顺势将男人扔进了车里,并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江修临明显很激动,这是要做什么?绑架还是分尸?!

    万辞看都不看他一眼,随口报了一个酒店地址,司机便识趣地升起了挡板,随后启动了车子。

    “你们要做什么!”江修临试了几下,车门被锁的死死的,从里面打不开,他只能看向另一边坐着的女子,眼神又气又惊。

    万辞却不管,拿起手机接了个电话,听着电话那边汇报。

    受惊的江修临一把夺过她的手机,掐着她的脖子,大声吼道:“放我下去!”

    万辞细长的脖颈被男人的大手抓住,后背重重砸上车门,痛意令她脸色一僵。

    江修临只要再多使一点劲儿就能让她当场丧命。

    可万辞却浑然不怕,异色的眼瞳阴冷地瞪着他。

    江修临被她凶狠的眼神给吓到了,万辞便趁着他分身的那一瞬间反压上来,用力一扭便卸掉了他的手腕。

    骨节分明的手指快准狠地掐住了男人的脖子,万辞单膝跪在皮座上,用力将江修临压制住,片刻间便扳回了局势。

    她寒戾的眼睛不带丝毫留情,低声警告:“不想死的话,就给我安分点。”

    江修临心脏怦怦直跳,胸口不停起伏,手腕还在发疼,他难以置信地仰望着身上的女子。

    万辞实在太过强悍,从刚才动手的力气和速度来看,自己未必能在她手上占到便宜。

    而且,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吓到心惊。

    这个女人当真不是一般人。

    万辞扭了扭被砸痛的肩颈,前方听到声响的助理透过传声器紧张道:“万总,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万辞拧着眉瞥了一眼江修临,随后松开手,从他的手里夺回手机,电话还保持着通话状态。

    对面好半天都没敢言语,听到那边动静小了些之后,才试探着谨慎发问:“万总……您还在听吗?”

    万辞将手机重新放在耳边接听,语气已经恢复了淡然:“嗯。”

    她一边说一边往江修临的方向看,许是怕他再整什么幺蛾子。

    好在经过刚才那一幕,江修临已经见识到了这女人的厉害,不敢再有所动作,默不作声地挪到了车座最边上,和万辞保持着距离。

    等万辞打完电话,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江修临酒劲儿再次涌上来,她放下电话,刚好就看到男人倚着车门睡着了。

    他一边脸颊仍然红肿,是当时在洗手间时自己扇的。

    万辞盯着他的侧脸,冷硬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还是睡着了省心。

    司机和助理帮着将江修临送上了房间,这会儿的他是彻底醉了,神志已经不清。

    将醒酒药喂下之后,万辞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了。

    不一会儿,秘书敲门,送来了万辞要的文件。

    于是她便坐在落地窗前,一页一页翻看有关江修临的资料。

    顶楼外的城市光景璀璨迷人,夜色灯火繁华,万辞却无暇欣赏。

    这座海滨都市位于南海下江域,是华邦数一数二的主流一线城市。

    这里,成就了无数有志之人,也见证了无数梦想的破碎。

    她静静翻阅着手里江修临这二十几年来的资料,时不时抬头打量卧在床上睡着的男人,眸色复杂。

    在过往病例记录那一页,她手一顿,微凉的眸子停留了好久。

    <患者13岁时脑部遭遇车祸撞击,诊断为器质性失忆症,有连续性失忆症状。>

    “砰”一声,万辞听见自己回忆碎掉的声音。

    她盯着那一页看了很久,一直保持着沉默。

    窗外的夜景像是被割裂了一般,碎的一块一块的。

    黑夜越发凝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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