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满堂的礼物和笑脸，万辞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滞。
生日快乐，这个词太过陌生了。
从出生起，家里就没给她庆祝过生日。
准确的来说，是不能。
鬼节的观念深入人心，乔寺村的人不能，也不敢在这一天庆祝任何喜事。
万坚山一直觉得在这事上亏待了她，哪怕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女儿是大家口中谈之色变的鬼胎，对老祖宗的敬畏也让他无法违背村规。
万辞的记忆里，每当万青健和万思文生日的时候，丁平惠就会烧一大桌菜，她也因此能在这天跟着沾光吃的好一些。
她对过生日没有太大概念，只知道那是其他人都有，但唯独她不可以经历的事。
乔寺村人生日以农历为主，万辞过生日的时候，都在新年过后的第二个月，那时候村里青壮年早已出了远门进程打工，而孩子们则是回学校上学。
万辞总是期待那天，因为当天老师会招手让她去办公室，从班主任老师的手里接过万坚山打来的长途电话。
那是一年一次和父亲远隔万里说话的机会。
万坚山会在电话里嘱咐万辞，过生日要花钱给自己吃点好的，要注意身体，要开心。
听完，万辞会答应说好的，挂完电话后依旧穿着那身改小了的大哥万青健穿过的衣服去教室听课。
她兜里没有一分钱，丁平惠从来没遵守过和万坚山的承诺给她零花钱。
过年万坚山回来的时候，会从扛回家的水泥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城里小孩儿才见过的新奇玩意递给万辞，弥补她过生日的遗憾。
虽然那些东西在父亲走后就会被万思文抢走弄坏，万辞也从来没打算告诉万坚山真相。
这么多年来，主动问过她生日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江修临，另一个，是魏栾瑛。
初二，刚转来镜鳐一中没多久的江修临追在她屁股后面，跟只叽叽喳喳的鸟儿一样求证道：“你的生日是不是农历三月三号呀？”
万辞瞥了他一眼，一开始并没回答。
镜鳐一中开在镇上，关于她的事，经过十里八乡口口相传，早就不是秘密了。
得知她出生于鬼节，十个人里有十一个都会离得远远的。
那时候的山村小孩儿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对这种东西深信不疑。
但只有江修临这个从城里来的少爷不信，还追着她问真假。
万辞以为他要问他们口中关于自己的传言是真是假，但没想到，那家伙追了她三天，只是为了弄清楚她生日的具体日期，然后在下学期刚开学第二个月的某天，给了她一个惊喜。
“——生日快乐！”
突然冒出来的人给万辞吓了一跳。
她皱了皱眉，和窗外的少年对视一眼：“你做什么？”
现在正是早读时间，这家伙不在教室待着反而跑出来吓人，真够有毛病的。
江修临鬼鬼祟祟地倚在窗台上，露出来半个脑袋。
正是初春，气温还有些凉，他穿着深蓝色假两件棒球服，本就白皙的俊脸漂亮的晃眼，和周遭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格格不入。
他自认为隐藏地很好，实际上，这会儿的空档，（3）班不少人都被隔壁班那个少年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将目光瞥向万辞这里。
江修临全然没注意其他人，只见他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用酒红色手帕包裹好的东西，顺着窗口的小缝隙递了进去。
万辞直直盯着他，眼里不明所以，没有要伸手接的意思。
江修临手举累了，于是索性不躲了，直接站了起来，噘着嘴把帕子和整个东西都塞进了万辞手里。
“这什么？”
“生日礼物。”江修临说，他握着这玩意儿一早上了，帕子和里面的东西都染上了他的温度。万辞拿在手上，只觉得温温热热的一团。
“给我做什么？”万辞没拆，也没要看里面具体是什么的意思，面无表情质问江修临。
江修临眨眨眼，有些无语，他两只手都踹进了棒球服口袋里，俯下身子和万辞耳语说：“你今天生日，当然要收礼物了。”
万辞不解地眯了眯眼，又看了看手上的东西。
“过生日的当天是一定要有礼物的，不然接下来的一年都不会走运的。”
江修临说的信誓旦旦，万辞也没时间去验证那话的真假。
见她还是坐着不动，江修临正要张嘴说你拆开看看嘛。
谁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爆喝：“那个谁！哪班的学生？你校服呢？早读时间不在教室出来乱窜什么？！”
一听是教导主任的声音，江修临吓得眼睛都瞪大了，赶紧转过了脸，急匆匆和万辞说：“你一定要戴啊！”
说完，在教导主任冲过来抓他之前，先一步跑回了教室。
万辞将手帕塞进口袋里，教导主任板着脸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拿好了书，读得正认真。
见到这个窗边坐着的人是万辞，教导主任板起来的脸瞬间就变了，和蔼问道：“是万辞啊，刚刚是不是有学生过来打扰你了？”
万辞停下了诵读，转头，对教导主任说：“没有，刚刚只是有人过来帮老师跟我传个话。”
“啊，是这样的啊。”
教导主任是个国字脸的中年地中海，虽然看着严肃，但对待学习好的苗子态度可就亲切的紧。
万辞的话，他向来不会多有怀疑，又嘱咐了几句，才背着手去其他楼层巡逻了。
下课后，万辞才走到无人的角落，打开手帕，里面紧紧包裹着的，是一个质地温润细致的翡翠手镯。
大小正好是她手腕的形状。
也正是因为江修临的缘故，往后的时光里，每当意外得知那天是身边某人的生日，不管认识与否，万辞就会买份礼物送给他。
手下不少员工都在偶然中收到过这份福利，由此对自家老板摸不透的奇怪性子津津乐道。
高一，（9）班一个叫魏栾瑛的女生公然在体育课上跟踪她，被发现后还“厚颜无耻”地跟她套近乎。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
女生扎着高马尾坐在双杠上，长腿晃晃悠悠的，头发在阳光照耀下泛出温暖的颜色。
她朝万辞甜甜笑道。
万辞只扫了一眼就离开了。
魏栾瑛连忙跳下来追她：“哎，我说真的啦。”
万辞默不作声往教室走。
魏栾瑛跟得很紧，有些担心问道：“你生气了吗？”
万辞仿佛没听到似的，径直回了教室。
结果，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意外遇到了那个女生。
镜鳐一高是整个县里规模最大的示范性高中，按照概率来算，每天都遇到同一个人是不可能事件。
万辞刻意忽视她，但若是不小心偶遇了，魏栾瑛就会主动和她打招呼，逼得万辞连教室都很少出。
“你身边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哎。”
好不容易挨到放假，一出校门，万辞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她抓着书包冷冷转头，想到这一个星期的早餐，漠然的眸子里满是警告：“再给我桌上放东西，我就弄死你。”
魏栾瑛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警告，漂亮的眼睛不由得瞪得大大的，满脸的不可置信。
“好吧，我以后不放早餐了。”
万辞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下个星期来的时候，桌上又放了东西。
她眸色一冷，推开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束刚摘的栀子花。
同学们嘴里发出一声声起哄的声音，都以为是哪个暗恋的男生送的。
万辞毫不留情地将花扔进了垃圾桶。
让人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下课后，穿着一袭白色长裙的魏栾瑛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一捧栀子花来到万辞的教室门口，并直接走到她课桌，将花放在了万辞面前。
万辞捏着笔，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栾瑛笑道：“我很喜欢你，想找你交个朋友。”
万辞将花推了回去，“我不需要。”
魏栾瑛不信，追问道：“不需要我还是不需要朋友？”
万辞的回答让人寒心：“都不需要，离我远点。”
作为一高备受瞩目的女神，长相明媚身材高挑的魏栾瑛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所在。
班主任抽屉里查处的情书，有一大半都是写给她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出挑的女生，注意力却长期被另一个女生吸引。
高一尖子班的第一名——万辞，一个只与作业交流的怪胎。
两人关系缓和的转折点在一次学校组织的志愿活动上。
迷了路的魏栾瑛被一伙不良少年围住，手足无措之时，万辞扛着扫把从天而降，以一己之力打趴了所有混混，瞬间成为魏栾瑛心中不可替代的英雄。
从此，万辞是彻底甩不掉魏栾瑛了。
偶然得知她过生日的消息，万辞翻遍了口袋也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于是只好趁着下课去后街精品店里花两块挑了个水晶戒指。
那两块钱是她剩下几天的饭钱。
这事魏栾瑛并不知晓，收到礼物的她又意外又高兴，跑来跟她道谢的时候万辞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认一切。
可魏栾瑛心里清楚得很，这个东西她只在万辞面前提过一次，课桌里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戒指，铁定是万辞趁她不在偷偷塞的。
她顺势问道：“那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万辞故意没说，这种事对她来说早就没了意义。
魏栾瑛问了好几次，万辞一个字都没吐露过，她不禁有些失望。
“你果然没把我当朋友。”
生日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互相告知的吗？
“那你不说，我就经常给你送，没准哪天就碰上了呢。”
万辞因此收到了魏栾瑛的好多礼物，吃的，用的，玩的，她出手大方，对万辞更是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她。
等万辞忍不住准备透露希望她停止送礼物的行径的时候，已经没机会了。
她到现在都在后悔，早知道后面会发生那种事，一开始就告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