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很安静，只有头顶的吊瓶水一滴滴滚动。
江华安深深吸了口气，“现在我可以确定，万辞对你的感情，不止是玩玩而已。”
江修临面如死灰。
万辞对她，从来就不是玩玩。
或许她没喜欢过自己，但恨意肯定是有的。
一声不吭消失那么久，重逢后又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现在因为他，纪恒遭受那么大的重创打击……
江修临捂了捂脸，他不知道万辞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们不过是在校园时期短暂相识，朋友一场，万辞根本没理由为了他和Aldridge Kevin针锋相对。
江华安犹疑的声音响起：“车祸前的事，你都记起来了是吗？”
江修临很轻地点了下头，没说话。
他本以为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自己是开心的，激动的，就像终于把碎成一片片的自己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个体一样。
可等真的全部都记起来的时候，江修临才发现，他是这么的痛苦。
“你和那时的万辞之间，发生过什么？”
江修临偏了偏头，声音闷闷的，“其实并没什么，那会儿我们是彼此关系最好的朋友。”
但真要问发生了什么，那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是朋友，也是寂寥生活中互相照亮对方的唯一同伴。
父子两人相顾无言。
江修临半搭着眼皮，神色落寞。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问道：“爸，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让我跟万辞联姻？”
这个问题很久之前他就问过，但当时得到的答案是他江华安求着万辞帮忙演的戏。
可万辞是出于什么原因答应的呢？
他爸也不会因为万辞帮了江家公司投了二十亿，就愿意相信她这个此前没什么交集的人。
一说起这个，江华安就想起了十四年前，盈城医院里那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
“我当时也没期望万辞会答应。”江华安说。
他陷入了回忆，表情也带上了认真：“所以她答应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怀疑的。”
紧接着，他继续道：“但后来，她告诉了我一件事。”
江华安转而看向儿子，“修临，你记不记得当年我去盈城医院找你时，跟你提过楼下有个女孩儿失去了父亲。”
江修临点头，“你还说给了他们家两千块钱……”忽的，他顿住了，看向江华安的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
江华安在他惊异的目光中说：“那个姑娘，就是万辞。”
江修临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呆住了。
乔寺村那天的遭遇，让他看清了万家人对待万辞的态度。
他不由得回想起十四年前，在政教处门口，丁平惠恶狠狠咒骂万辞的嘴脸，还有万辞跪在废弃自习室里撕心裂肺痛苦的模样。
万坚山笑起来的表情仿佛还历历在目。
万辞见到父亲时露出的温和微笑，那一幕，江修临永远也忘不了。
而这一切，都在万坚山去世后化为了泡影。
万家唯一一个疼爱万辞的人，在大年初四那天，因为没钱交手术费而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
如果那天，他能提早出门下楼看一看，兴许就能碰见无助的万辞。
只要有足够的手术费，万坚山就不会因为钱不够而耽误治疗。
他明明可以挽救一条人命，却让万辞变成了在自己家里夹缝生存的可怜人。
不过三层楼的距离，却成了生死相隔的分界线。
江修临从未如此厌恶自己。
他当时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一直躺在病房里从没出过门？为什么不能出去瞧一眼，看看有没有一个小姑娘跪在地上求人帮忙？
换句话而言，他是间接害死万坚山的凶手之一。
江华安并不知道江修临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不清楚万辞和江修临之间的羁绊，只当儿子是太过惊讶了。
“一开始我以为万辞答应联姻这个荒诞的请求，是因为我曾经帮过他们家。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她毫不犹豫就接下我们江家这个大麻烦，只是因为联姻的那个对象，是你。”
万辞一开始就是冲着江修临来的。
—
营救行动结束，Monster Club的人悄然撤退。
和万辞打过招呼后，Symons收拾好烂摊子，专心回去经营自己的拳击场。
“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价有多高吗？我场里一多半人都想和你来一场，见识见识你这位曾经的卫冕之王。”
Symons电话里的语气十分惋惜。
万辞盯着桌上的几分债权合同，一如既往地冷淡：“过去谋生的手段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没有我，你的Monster Club也会涌现出更多更优秀的冠军。”
Symons轻笑一声，抛出诱人条件：“一场一亿，也不愿意来吗？”
相较于十年前，这个价格已经翻了几番。
就算是放在现在，一亿一场的奖金，恐怕也只有万辞这位曾经名噪一时的Evil才配得上了。
Symons细细琢磨着，若是万辞答应，这个价格再翻一倍他也不介意。
可万辞拒绝地很干脆：“效率太低，不去。”
拼上一条命打下来的比赛，远不能解决纪恒现在的危机。
那头的Symons忍不住气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不想再沾染从前的生活。”
万辞：“也有那种原因。”
Symons最后又确认了一遍：“真不来？你公司的事，我虽然帮不上太多忙，但只要你来，我一定尽全力帮你解决。”
万辞依然坚持之前的决定，“从Monster Club出来的那天起，我就彻底和过去划清界限了。”
尽管有些不舍，但Symons还是尊重她的选择，“好吧，如果日后突然想通了，可以联系我，还是之前那样，我拿一个承诺和你交换。”
电话另一头的女子沉默良久，或许是在思考。
“再说吧，”万辞说：“不过非常感谢你这次的帮助。新的改装动能机车已经派人送过去了，现在应该收到了吧？”
Symons拍了拍锃亮的车头，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意：“正要出门试试呢。”
万辞轻言：“好，再会。”
Symons在挂电话前插了一句：“其实我特别欣赏你，如果可以，其实我们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本以为会受到对面人的冷嘲，没想到，万辞竟认真回答了他：“我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而且，”她顿了顿：“和你做朋友，代价太大，我承受不了。”
Symons勾了勾唇，“那日后，你反败为胜，我能参股纪恒吗？”
万辞平静道：“纪恒非常欢迎Monster Club的加入。”
Symons啧啧道：“真没想到，你的距离感还是这么重。”
不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万辞的分寸感都把握得极强。
而这恰恰是这个女人的厉害之处。
“彼此彼此。”万辞抿了口咖啡，做出了最后的道别：“后会有期。”
Symons也穿戴好头盔，准备出门兜风去了：“后会有期，没事也可以常联系。”
等放下手机时，才发现那头的万辞早就挂断了电话。
Symons摇头哼笑，将手机揣进兜里，然后拧动了车把。
“轰”一声，全新改良过的川崎机车如一道闪电，猛地蹿了出去。
望着那条通话记录，万辞只扫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熄掉了屏幕，将手机倒扣在了办公桌上。
没事的话，她应该再也不会主动打这个电话了。
这时，有人敲响了门。
万辞专注看桌上的债权协议，头也不抬道：“进来。”
沈麒走进来，拿着行程表问道：“万总，要去医院吗？”
万辞看了眼桌上的时钟，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这个点是她每天去医院的时间。
本以为万辞会直接起身，收拾东西就往医院赶。
没想到，女子却摇了摇头，“今天不去了。”
沈麒一愣，但助理的职业素养让他并没有过多询问，只点头：“那一会儿五点要进行HLRI开发测试。”
万辞“嗯”了一声，“Mcas那边，近期状况如何？”
沈麒一丝不苟地开始汇报：“M国依旧持续加大对纪恒的出口贸易税额，这对我们十分不利。”
作为M国金融支柱，Mcas集团的地位不可撼动，它甚至能够影响M国政商界贸易国策，所以才能用提高税额的方式制裁纪恒。
为了应对此次税额危机，纪恒不得不减少了六成以上的外贸出口量，导致这一季度销量骤减，但也从根本上止住了亏损。
万辞听出来他还有话没说完，“继续。”
沈麒犹豫了一下，才说：“Mcas集团将于明天上午十点召开全球发布会，通过竞标的方式择选新的亚洲代理商。”
万辞笔尖一顿。
Aldridge Kevin果真是要将她逼上死路。
但万辞丝毫不慌：“通知公关部门，赶在Aldridge Kevin竞标前向全球公布与Mcas集团的解约通知。”
沈麒一惊：“万总，当真要这么做？”
这基本是断绝了纪恒的后路啊。
一旦宣布与Mcas集团解约，纪恒的股价一定会瞬间崩盘，到时候他们可就真要面临腹背受敌的状况了。
万辞面无表情看着他：“纪恒能走到今天，靠的可不是他一个Mcas集团。砍掉这棵阻碍，我们才能继续前进。”
和Mcas解约，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沈麒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万总，我现在就差人去办。”
走之前，他又转了回来，小心翼翼问道：“医院那边，您真的不去看看吗？今天江华安先生有急事回公司了，江修临先生那里……”
言外之意，江修临身边今天没人陪床。
他那么爱撒娇的一个劲儿，住院了却没人陪着，指不定会委屈成什么样呢。
特别是万辞还取消了探病的行程。
沈麒的这番话说完，办公桌后的女子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万辞沉默坐着。
只有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去，说不准才是正确的。
江修临自醒来后，对她的态度一改从前。
话不说，人也不见。
她来了五次，每次江修临都装睡，亦或是找借口出门遛弯，就是不跟她接触。
像是有意要和她拉开距离。
万辞摸不清他的想法，但大概能猜出来，他是对之前自己隐瞒纪恒负债危机的事心怀芥蒂。
眼下，她承载各方压力，这点小事还犯不着她费心思去处理。
给江修临一点时间，他总会想明白的。
要是最后还不明白……
万辞眸色沉了沉。
她可没那么多耐心去哄这个家伙。
“医院这几天都不去，剩下的你看着安排就行。”
沈麒得令，便不再废话，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万辞独自待了一会儿，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翻开一看，是万炀初打来的。
一接通，少年慌张的语气就传了过来：“姑姑！出大事了！盈城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