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怎样的人？”士兵问库洛洛。

    通常听到另一人拥有复活的愿望，都不会问得这么直接吧，毕竟它的反面是死亡，是既发生，这份心愿意味着悲伤与痛苦，也是天方夜谭。

    士兵如此心无芥蒂地问出口，库洛洛倒是并不讨厌。

    “她叫萨拉萨。”库洛洛说：“是我的同伴，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说来他也没有对其他人讲过关于萨拉萨的事，或许有必要，在一些时候说出他的过去会使他得到超乎他想象的东西，但库洛洛不曾有一次如此做。

    他承认，萨拉萨的死是一根刺，生生地扎在他的心里，他的全部则围绕着这刺生出。那个使所有人悲痛不已的过去，早已成为根茎，在它之上开出了一朵朵鲜红或是黑色的花朵，美丽而坚硬，就算同伴的死亡也无法让它折断，因为还未到达终点。

    库洛洛却对士兵说了出来。

    他无所谓士兵是否会评价，又会如何想，可能不过一个说出口的时机到来，就是现在。若是他拒绝，士兵恐怕也不会纠缠，不过人在这样一座城中，会放松警惕，因为离开它是这般轻易，世界大到一个转身便再也不会和它有所交集。

    库洛洛记得他和每个人的相遇，不仅是存放在书页里、被记录与保存下来的那些。

    士兵有什么能力吗？没有的。

    他的气在流淌，就和其他人一样，他会是库洛洛日常认识的人之一，和路边拾荒的老伯也没太多区别吧。

    ——也可能，库洛洛想，他希望是如此。

    有一种预感生出，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它还未发生。他觉得自己要做些准备，只是不清楚是什么。

    总之，他先和士兵谈论了萨拉萨，他告诉士兵关于清扫战队的事，在流星街的一隅上演的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孩童所做的一般的游戏。流星街的他们更加认真和投入，他们过早地了解现实，那时试图紧紧抓住会成形的梦，它一定会成真，如果萨拉萨还在的话。

    库洛洛没说自己站在台上流泪的事，他还记得，担忧令他紧紧地抓住裤边，他对众人说出的话，不足他心中所想的十分之一，他用尽全力说出拜托的话，直至现在也还是头一回。

    他欠了很多人，永远都无法偿还，都是他的责任。

    过去这么多年，他们依旧没能找到真相，这点倒是并不让库洛洛懊恼。他眼睁睁看着黑暗的根自地下生出，缓慢露于光线之中，它们在屏幕上闪闪发亮，库洛洛得到了比预期中多得多的情报，这些都为流星街的自由生存带去了更多的可能。

    不可否认，旅团的存在和他们在做的事，于流星街创造出了一个孩子们不再担心独自出门的环境。被欺侮的狩猎场，也逐渐成为带来恐惧的神秘之所。

    对士兵来说，还有一份探寻的心。

    “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参观。”库洛洛所说并非谎言：“但你没法来吧？”

    “为什么这么说！”士兵忽然激动起来。

    “从这儿到流星街要转好几艘飞行艇，就算呆上两三日，来回的路程和可能会在路上遇到的盘查阻碍，需要你空出至少二十天的假期。”

    “啊……”士兵收敛了神情：“说这个啊。”

    “不然是指什么？”库洛洛笑着问他：“难道你有没发离开这里的理由？”

    士兵摇了几下头，又沉默了一瞬，忽然抬手拍了下库洛洛的肩膀：“现在别说这种烦心事啦！”

    他像是兀自跑进了其他的念头里，在盘根错节中扬起脑袋，望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像要下雨了。

    雨季即将来临，阿巴萨的节日也要开始了。

    虽说士兵不太乐意库洛洛参与节日，还是为他介绍了节日的由来。

    阿巴萨城的城主代代都是女性。据说在阿巴萨的女性身体里，存在一种基因，能改变精子的染色体，使得每一位阿巴萨所生都是女儿。城主之位依靠血缘遗传，在结婚那日，王女便会名义上的城主。而狂欢节，则是为庆祝王女的婚礼举办的。

    “虽说对王女，狂欢节后就要和指定的人结婚，但对普通人，这个节日难道不是值得庆祝？”

    “是的。”

    “那为什么，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士兵扬起了眉头。

    “我很在意。”库洛洛说：“关于狂欢节的传言，其实我正是为了见证它才来到这里。”

    士兵的脚步放缓，然后停下了。他像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事，但其实在库洛洛于城门口提到之时，也大概能猜到。不过士兵太年轻了，未经证实的话语，玩笑般的谈论，哪怕曾引起过他的怀疑，到底不相信是真实。

    周围的人也没有一个曾告诉过他，到底会发生什么，只要他做好准备并等待。

    人们如何会相信？至少士兵不曾信。

    此刻他却看出，眼前的来客深深地认定一切都是事实，他来到这里，从来都不是为了实现愿望，而是要找寻什么。

    “你觉得萨拉萨的死和阿巴萨有关？”士兵的声音有些颤抖。

    库洛洛笑了，眼睛微微弯起，是表示赞赏。

    士兵能坦然地问出他这一问题，而不是认定自身的想法后，立刻就将库洛洛当成敌人这点，就已很了不起了。

    这也是一种天真。

    对于传言真假，库洛洛没有过期望。他拥有过太多，又一次次落空，在这世上恶劣的杀人者实在太多，有过比萨拉萨遭遇更加悲惨的孩子，旅团甚至解救出过一些。

    这些却都不是他们最终的目标。

    阿巴萨城是一处不可思议的地方。每隔一些年，在狂欢节之时，会有穷凶极恶之人来到此处，只为满足自身的欲望，库洛洛来此正是为了寻找线索。

    “你能看到什么？”他问士兵。

    “……”

    “就在这里，”库洛洛侧过身体，转向周围，“你看到了什么？”

    两人在城市的街头，不远处高耸树木映照在天幕下，近处则一派其乐融融。高低不一的房屋列在一起，意外地和谐，绚烂颜色为这环境带来勃发生机。

    “和平常没有区别。”士兵说。

    “平常也有这么多人？”库洛洛说。

    士兵点头：“一直都有，我们实际上没有阻止人来到这里。”

    库洛洛下意识抬手，手指蹭过脸颊，是颇为感兴趣的表现。那么，眼下情况又和他所想的不同了，甚至更加危险，毕竟——

    “所以，你认为这是稀松平常的景象。”听到他的话，士兵再一次轻点脑袋，库洛洛则弯起了唇角：“就算一眼看去，就有七个不同领域的国际通缉犯在人群里悠闲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