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库洛洛独自一人住在一室一厅的地方,客厅和厨房连通,客厅很宽敞,但和卧室间没有封闭的门,盥洗室则和卧室一起,在角落的位置。

    也就是说,早晨醒来坐在床上,他就能将屋子里除了阳台和门廊外的地方全纳入眼里。

    这不是一间很大的公寓,虽说一人住绰绰有余,其中生活的痕迹并不太多,各处都很整洁,就同刚有人来打扫过一般,和他的外表透露出的无差。唯一显得稍乱的是沙发边,和圣诞树般堆起的书旁放着花瓶,瓶中的花朵在绽放的最后一刻,只要用手指轻碰,已然岌岌可危的花瓣就会洒落一地。

    库洛洛从柜子里提出了一个暖炉,我清楚看见上面连成了蜘蛛网,他穿着拖鞋踩过地毯,从阳台上发出轻微的“砰砰”声,我侧头看见他挥动手臂清扫的影子。

    屋子里主灯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一盏台灯放在地毯上,插头和接线板连在一起,接线板的线穿过沙发,插头则在沙发后。这张地毯的边缘有着烧焦的痕迹,像是故意做旧,但更像是真的遇到意外烧起来过。不管怎么说,这儿是一座有年头的屋子里,很像是从家里的老人手中继承过来的样子,虽位于安静的地段,但生活条件透露出了家中的人对居住者的不关心。不过比起独幢的公寓,隐没在居民区里的顶楼更有情调。

    换言之,这是一间成熟的公寓,其中存在离我很远的陌生感,改变人心跳的频率。

    洗衣机转动的声音很响,库洛洛提着暖炉走回来,绕过我面前的水杯,将它放在旁边

    “抱歉,还要等一会儿。”他对我说:“插线板太旧了,只能承受小功率。”

    地毯模糊的边缘一下散发出了焦味,其实我记忆里少有闻过这种味道的时刻,有一次是在路上看到消防车,跟着骑了去,跳动着的火焰很快被白花花的液体扑灭,袅袅白烟似是建筑的最后一口气,无法继续伪装成无生命物,因而发出的头一回叫喊,然后灭亡。

    库洛洛从房间里拿了床毯子,我身上还在冒汗,他却说夜晚容易着凉。已经拿在了手里,我只好披上,之后他从门口柜子里拿出工具框,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跟了过去。

    和我同龄的男生走到阳台边,他手里拿着一柄小钳子,一脚踩着地,一脚上了阳台栏杆,回头对我说:“离远一些吧。要是我触电了,还要请你帮忙叫救护车。”

    “你要做什么?”我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朝我笑了一下,像是很乐意看到恶作剧得逞。五分钟后,墙上的电线就被改接,我们一起坐在沙发旁,这座城市的夜晚意外得冷,家里暖气一直开着,我从不在晚上出门,因而没觉得,暖炉阻挡了从阳台门缝隙里吹进的冷意。水已经喝完了,洗衣机的声音轰隆作响,库洛洛从浴室里出发,头发湿漉漉的,搭了块毛巾在头上,他走到我旁边,撕开一包饼干,塞进嘴里。

    “吃吗?”他问我。

    我摇头,道谢。

    他开始看书。

    学校里不会布置要留到家写的作业量,保证课后的时间属于个人,如果不是今天自行车被盗,我此刻肯定也在家里看书了。话说,库洛洛叫我来他家,我还以为会得到热情招待,但现在我就像木偶一样被放在一边,这是正常的吗?

    他看得认真,我深感不好打扰,视线刚要移开,他忽然回过神来。

    “我在那家店里打工。”

    我重新看向他,松了口气,接上他的话:“酒吧吗?”

    “是。”他说:“我本来是负责送货的,那里的爵士乐键盘手遇到车祸,老板听说我会弹琴,叫我临时顶上,也就是这两天的事。等下周找到正式的成员,我应该就会退出了。”

    “原来是这样,”我点头,“不好意思,今天这么麻烦你……”

    水珠滑落,库洛洛忽然笑了,他将书倒放在膝盖上,又低头笑了几声。

    我不明所以。

    “不好意思,”他停住,一手搭在沙发上,头微微后仰,侧转向我,“我吓了一跳。”

    “……什么?”

    “现在的阿莱塔就和在学校的时候一样正经,所以看到你拼尽全力追着自行车小偷跑的时候,我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的脸肯定红了,本来弓着膝盖坐着,现在抱住了它,要将头埋进黑暗里压住了半边的脸。

    “你才是。”我半晌道。

    “什么?”他问我。

    我想不出要怎么回,眼前的库洛洛和在学校里虽是一样,却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同,好像他出了学校就去到另一个世界,从隔壁班的同学变成了一个更遥远的人。果然,工作会让人不一样吗?

    “说起来,”我振作精神,转移话题,“你查到什么了吗?”

    我和他对视,他定定地望着我,脑袋上的毛巾已经掉在沙发上,他的周身散发出水汽。他没有立刻回答,所以我告诉了他我在网上看到的信息,那个消失了的帖子,和另一种语言的蜘蛛符号。

    听我说完,库洛洛沉默了一下,他拿过我手里的一次性水杯,又去倒了杯水,又走了回来。

    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黑色的长裤,在学校里显年纪小的娃娃脸法尔令他此刻看去像是一个成年人。

    “你和她似乎不是很亲近的朋友?”他问我。

    “谢谢。”我接过水,说:“不是。”

    “那你是因为那封信,所以想知道更多吗?”

    因为她给我打了电话,那通电话里的话语,信中的内容…...我是为了什么所以想了解?

    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可在一瞬后,我已经说了出来:“那封信,大概是她写给我的。”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她很喜欢那本书,我经常见她翻阅,所以……”

    我无法和库洛洛说起电话的事,哪怕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询问,或者说被询问,不是我所恐惧的。哪怕对象是个孩子,调查人员也会一遍遍闻讯,直到他们认为真相得到确认,因而我被迫不断想起小狗死去时的场景,比起我自身受到的苛待,更加折磨我千百倍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事故后或许会存在的附加伤害,除非从小就生活在成人世界里见识过万般世界的小孩,没能拥有成人心智的终归是一种容易被打碎的少年老成。

    此刻,就像是那时的后遗症发错,我害怕说出实情后,库洛洛或任何一个人,若铁钻深入我的心,要我不断面对自己,扪心自问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件事说出,为什么将它隐瞒,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那样做……

    太多的为什么,每多说一个字可能都会叫我掉泪。

    库洛洛没有提出疑问,他本来是盘着腿,现在则弓起膝盖坐着,两只手交叠搭在膝盖上。

    我快要忘记最先是我问了他问题。

    公寓里的钟在响,挂在厨房旁的墙上,一进走廊就能看到的侧边地方。

    “你平常放学后也会在外面呆在这么晚吗?”库洛洛忽然说。

    “几点了?”我诧异道。

    时间已来到九点,我浑然不觉,从这里回家应该不要一个小时,一半世界足以,前提是不出现意外。

    “今天是凑巧打工……”我接上更早的话题,起身道:“我得走了。”

    库洛洛和我一起走到门口,也换上了鞋:“我送你吧。”

    阳台门外一片白气,三层的旋转楼梯下得陡峭,库洛洛蹲下身检查我的车,确认状况良好,他推了车出去,我们一起到了门廊上。

    视线忽然模糊起来,像是笼上了一层雾。

    “现在出门?”从旁边门房的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

    “罗兰。”库洛洛说道:“晚上好。”

    罗兰是个红鼻子大叔,一手搭在窗边,另一只手上拿着酒。他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似乎耸了耸肩,接着对库洛洛说:“现在外面可什么都看不见。”

    不用他说,我就知道了。从花园里冒出的气,是雾气,能见度大约是两米。我这才忽然想起来,每到这个月份的夜晚,部分区域不允许汽车行进,是为了安全考虑。

    “一时半会儿也散不了呢。”库洛洛说。

    “我家的门禁是十点。”我说。

    要是打电话给家里,母亲不一定会接,要不联系一下代理人吧。

    “唔嗯。”库洛洛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拿出了电话,打通了代理人的手机,那头是他声音欢快的留言提醒,我想他一定和某个男人在酒店了,想着要不要发条短信,库洛洛抖了下手里的地图,将它平摊在墙上。

    “阿莱塔,”他问我,“你家在哪个位置?”

    我说出了街道的名字。

    他完全没看地图,划过它收了起来:“挺近的,骑车的话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但是……”

    ”没问题。“他将地图还给罗兰,道谢后扶起靠在旁边的自行车,看向我:“走吧。”

    罗兰用舌头弹了个响,颇为敷衍地说:“注意安全。”

    不免叫人战战兢兢。

    我的自行车后座上加装了坐人的垫子,从来没用过,也不知为什么会装上。山地车通常不装这些,想来可能是买的时候看到别人的车座后都加了,非要老板加一个。我好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哪怕之后都没用过,也从没觉得它多余,当然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派上用场。代理人是在家院子里起了玩心,说要骑车带我,但我都坐上去了,他踩上踏板才忽然说自己不会骑车……

    比起大人,库洛洛还更靠谱的样子。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骑车载人。还是说,附近路段封锁了不会有汽车开进来?

    这样想着,远处的大灯就照了过来,是有车开上了坡。

    我打算拒绝了,库洛洛回头说:“快点。”

    他充满了自信,我没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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