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观溪市外滩岸边新修了条街,开业的店铺有一多半儿是露天火锅,就因为在档刚播出的节目上,有位明星调侃友人给他写的词——“那天在海风里,我被你的辛辣刺伤”,露天火锅一炮而红。

    刚下飞机的乌漾被杜茹涵二话不说带来跟风,远远瞧见黑蒙蒙的一片人头,其中还夹杂几个缤纷的亮色,跟夜晚黑漆漆的海面上飘着的彩色浮标简直一模一样。

    她默了默,又叹了叹,转过头认真询问多年闺蜜:“非吃不可?”

    “安啦,”杜茹涵是真得馋,她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好不容易我最近没接本子,不用控制体重,你就当陪我放纵一把。而且,老同学的生意你能不支持?”

    “老同学?”乌漾寻思着她这个诡辩的由头,倒是真有什么一闪而过,脑中浮现出她在国外闲暇翻微博时最常出现的一个人,不过挂上钩后,她却越发无语了。

    杜茹涵还以为她不知道,叭叭地开始给她讲:“潘澄啊,”趁着红灯,她还抽空给乌漾来了个故弄玄虚的笑,“其中关窍,且听我给你娓娓道来。”

    “齐康你知道吧,他最近的综艺里有个环节,让歌手朋友给他量身定做句歌词,他毫不犹豫打给了潘澄,结果潘澄被他吵醒,起床气上来就揭他底,”杜茹涵说起来笑得不行,“齐康分手刚上完热搜,在露天火锅进门前后的反差都成表情包全网传了,潘澄那话一出,表情包的配字都是你想不想被辛辣刺伤?你想不想被辛辣刺伤?”

    她是个职业演员,讲起东西来绘声绘色,乌漾很难不被逗笑,眉眼均弯好笑地看着她,身上的疲惫褪去,她一下美得生动。

    杜茹涵让她惊艳得一滞,踩下刹车,缓了缓想起件事儿,倒吸口气:“对了!你是不是不知道潘澄是咱老同学!”

    乌漾:“我知道啊。”接完话,她又想起刚才的无语,“而且什么叫老同学,校区都不在一起,人顶多跟你算个挂名校友。”

    “啊?”杜茹涵眨了眨眼睛,拆安全带的动作停住,“你怎么知道?”她装模作样地惊叹捂心,“我的漾漾仙女,你当时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跳‘圣贤舞’的,居然会关注别人?!”

    “得了吧,”乌漾拉开车门下车,“你留学那段儿时间,我俩排过个节目,就是最后没登上台。”

    她难得想起以前,步速慢了许多。芭蕾舞者的轻盈在她身上淋漓尽致,哪怕她踩着高跟鞋,也很难听到脚步声。

    跟上来的杜茹涵等了会儿没听到下文,着急八卦:“然后呢然后呢?”

    “……”乌漾轻轻扯了下嘴角,“还能有什么然后,短暂的合作伙伴,不了了之的搭档。”

    就她当时的处境,和谁也不配有然后。

    杜茹涵:“你当时怎么没跟我说?”

    乌漾:“你刚出国倒时差,咱俩那会儿能互发个表情包都算稀缺。”

    “也是——”杜茹涵瞥见她稍淡的神色,登时想起乌漾不太妙的过去,一顿,挽上她胳膊,装作很急,“好啦好啦,快走,我定的位置过期不候,都怪潘澄,弄得这么火……”

    乌漾提醒:“你刚才还拿他当必吃的理由。”

    “……”杜茹涵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干笑着糊弄,“哈哈哈哈哈——”

    她定的地方与周边挂着霓虹灯与大字招牌的店面相比起来高档点,毕竟她跟乌漾一个是演员一个是舞蹈家。

    虽然她咖位不高,但乌漾在芭蕾舞这个领域名声可不小,凡是出圈儿的视频照片都被评为封神,要真在外面儿吃,估计安生不到哪儿去。

    在天台的位置上落座后,乌漾抬眼看了一圈儿,这家店选址很好,海面波澜与月影弥漫能尽收眼底,让人感觉像处在什么清冷的世外桃源,同时窗外的叫号排号声起起伏伏,吵得闹作一团钻入人耳蜗,让烟火气难以扑灭,是恰到好处的融合。

    而所谓的海风与辛辣更像是个噱头,味道从浪起掀到她们所处的位置所剩无几,效果却似乎更好,能幻想几分冷感的浪漫,平添了丝丝缕缕的遐想。

    乌漾收回目光,慢悠悠点着菜,心想:就算没有潘澄那句损友的歌词,这儿迟早也会火。

    无渣的清油辣锅滚起泡泡,咕嘟咕嘟听起来十分美妙,火锅店的老板蹭热度做到极致,将潘澄的歌设成循环。

    他的嗓音得天独厚,乌漾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就愣了会儿神,哪怕当时的她再不为外物所动,也难免为自己即将拥有一位如此的搭档而偷偷雀跃。

    更别提他是要出现在她的结业表演上,她切切实实地因为他开心了好久。

    但那时有多兴奋,结果不尽人意的失落感就有多重。

    “他是个很好的人,给人伴奏时会全以对方为主,我那会儿跳得很舒服......”乌漾想了三句总结给杜茹涵听,脑子里却远远不像说出来那样单薄无力,她想到舞蹈室里镜子前、男生叩着指关节打节拍,薄唇轻启吐出音符,在偶尔被光晃到眼卡拍的时候,反省皱起的眉间。

    她想到她踮起脚尖转圈,他总会像悬着口气似的,那会儿的低音轻不可闻。

    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呢?

    乌漾夹了个鲜蘑送入口中,边嚼边自问自答:

    大概因为自己那时放松的机会太少,后来回忆总忍不住将细节翻出来描绘,哪怕再轻再淡,也会浓墨重彩。

    杜茹涵涮着毛肚,顺着她的话问:“那你们最后怎么没上台?”

    “......”乌漾喝了口冰水,没有立刻作答,杯子搁下,她轻笑了声,“还不是那档子破事儿。”

    杜茹涵猛地一顿,打心底怪自己嘴快,她不愿意就着这个话题跟乌漾往下聊,认识这么多年,她知道乌漾这人有多强大,但也因为这点,她更不想去揭她那点儿唯一的伤疤。

    杜茹涵往旁一抬头,手顺着指过去:“嗨,你看这月——”话没说完,烟花炸了满天。

    “咻!嘭!”

    璀璨漫天,转瞬即逝的美最动人心。

    乌漾微微侧着脸,被各色拢了又拢,睫毛的影子在脸上缓缓地动。

    乌漾眨眨眼:“还挺好看。”

    杜茹涵看着被抢了风头的月亮,等了阵没等到烟花放完,认命地转移重心:“这是外滩头一次放烟花。”

    乌漾:“赶这么巧?”

    “是啊,也不知道谁搞的排场。”杜茹涵吐槽。

    乌漾仰起头的身子跟着歪了点儿,天鹅颈白直,举起水杯遥遥一碰,玻璃壁放大了黑夜闪耀的彩色:“就当是为我接风洗尘,干杯。”

    观溪,群星之都。

    她笑了笑:

    为我发光吧。

    烟花持续了很长时间,在海面的镜像作用下,甚至比迪士尼夜晚的盛大烟花秀更要灿烂,乌漾跟杜茹涵边吃边聊边有意无意地瞥,都想看看这场繁华是怎么渐入尾声的,却被一道插入的声音打断:

    “您好,本餐厅今日有活动,”笑眯眯的中年人站在桌前,手指示意工牌,眼镜被铜锅的蒸气糊起了白雾,他卡壳一下,接着说,“开业以来第五千二百桌用餐的客人,可获得潘澄演唱会的vip票两张。”

    事儿发生的突然,乌漾看着被递到眼下的两张票,一时有点儿懵。

    杜茹涵下意识接道:“还没卖完?”

    “......”中年人噎了噎。

    “......”乌漾无语。

    “是提前准备好的。”中年人解释道。

    乌漾想想:“之前怎么没听说有这么个活动?”

    中年人滴水不漏:“老板认为要是一早就说了,估计再大的餐厅也承受不住要来吃饭的顾客,索性当个惊喜,只送有缘人。”

    乌漾听他这暗吹的语句,觉得他们老板真是潘澄铁粉,转念一想,不知又想到什么,笑道:“你们老板......”话没说完,中年人手里的票被杜茹涵接过。

    乌漾跟着移去目光,见杜茹涵一边道谢一边念念有词:“这不得拍照炫耀一下,泼天的富贵终于砸向我了,”她打开手机,对着自己,“不行,我得去补个妆,漾漾走吗?”

    乌漾无奈,对中年人:“没事了,谢谢。”

    随后跟杜茹涵一同起身。

    洗手台前,杜茹涵涂着口红含含糊糊问:“漾漾,你刚才想跟那个大叔说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想到个有意思的事。”乌漾笑着。

    杜茹涵努嘴表示疑问。

    乌漾正要回答,走廊传来脚步声,她一顿,怕说的话太异想天开让人笑话,红唇稍启吐出法语:“小说里男主要给暗恋的女主送什么东西都是假借他人之口,还有什么制造好运啊惊喜啊的,我刚刚代入了一下潘澄,又听见夸他的话,想逗一句他们老板是不是潘澄来着。”

    “这么敢想?”杜茹涵因为她在法国留学的关系,接起话来应对自如,自然而然地转变了语种,“那女主是谁?”

    乌漾挑眉:“这我可没想到,就是突然冒出来的,最近闲,可能被小说茶毒得有点深了。”

    “哦?”杜茹涵怪腔怪调,“我想到了,就是你!”

    她一句弄得声控灯全亮。

    乌漾等她略尖的音调回音转了三圈,才装模作样想配合,又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可别打趣了,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她在国外的时候,身边但凡有个异性出现,杜茹涵就会逮住问长问短,浮想联翩的话没少跟她说过,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会儿,正要往回走,乌漾瞥见转角处的影子似乎一直没动过,应该是刚才的脚步声拥有者。

    她没放在心上,天马行空的小说内容却没控制住地出现在脑中,她含笑,随意地问:“你猜那儿站着潘澄的概率有多大?”

    还是法语。

    几分慵懒,像有开心情绪的喃喃低语。

    杜茹涵竖起根手指头,正要摆,“零”的音节还未出口,一道男声不请自来——

    “100%。”

    也是法语。

    性感更足,还带了缠绵的丝丝哑意,不过依然很有辨识度。

    杜茹涵张开的嘴还没合上,要说的话却泄了气。

    乌漾倏地停脚,抬眼看去。

    在一个昏暗灯光的、深黄地毯,她还拿对方打趣的场景下,这种重逢可谓是惊悚大于惊喜小于窘迫。

    她的视线从地上的浅淡黑影挪到走出的男人身上,左右不过三秒钟,他的轮廓转为具象。

    男人冲锋衣配工装裤,一身纯黑,身形挺拔颀长,插着兜往来走,宽肩朝后绷了些,像张拉开的弓。

    睫毛微长,半遮着黑眸,帽檐投下道影子,有碎发扎在前额。

    常年挂在广告牌上的人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乌漾呼吸都轻了——

    太有冲击力了。

    杜茹涵伸手紧握她腕间,颤颤巍巍:“快......掐我......”

    乌漾没有说话。

    潘澄眼底的情绪难以辨认,但微勾的唇角在灯光恍惚下牵出了与曾经相似的笑意,他规矩地站在不远处,眉目漫不经心。

    应该是不计较方才她们拿他开玩笑。

    乌漾稳了稳神,刚要打声招呼,潘澄又开口了。

    “好久不见,”仍是法语,清冽又分明,“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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