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也许是这番话说的太风轻云淡了，杨戬沉默了许久也没说话。嫦娥又有些后悔了，自己说的似乎太直白了。“我——”张了张嘴，有心找补一下。杨戬却突然笑了一下，苍凉而绝望的眼神看的嫦娥不敢直视他。“仙子好像总是能清醒的看待所有事情，哪怕是你自己的事，你也能像个旁观者一样分析利害。”嫦娥微微皱起眉，却咽下了未出口的话。她无从反驳。在朝为仙官，日日伴三界主宰的身侧，她需要清醒理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心里哪怕已经翻天覆地了，面上仍是要做出一副冷静的样子。不仅是她，这天上的哪个神仙不是如此。

    “我并非以旁观者的角度，而是真的很庆幸，能和你成为知己朋友，我很庆幸。”庆幸能和杨戬能冰释前嫌，庆幸千帆过尽后，二人仍是同僚、朋友、故人。

    或许将来还能成为彼此理解的知己。保持眼下的距离，不近不远，才对两个人都好。杨戬骤然背过了身闭上眼，掩去了眼中的痛楚。

    他的肩头似乎微微起伏了一下，只听他深吸口气，克制着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里，杨戬都没有奢求过什么，呵，本来也没想过能得到什么，可轮回镜一行让杨戬看到了一点希望，如今看来，似乎又是镜花水月。”杨戬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许久过后，杨戬抬起头遥遥看向月桂树。他仍旧没有转身来看她：“月桂树我会想办法的，仙子休息吧，杨戬告辞了。”不等嫦娥说话，杨戬已经大步离开。看着杨戬离开的背影，嫦娥第一次生出了后悔的情绪。她怎么说的乱七八糟的。“玉兔，你说我是不是太过无情了？”她总是反复询问玉兔这句话，但偏偏又不肯接受自己‘无情’的事实。嫦娥常常在想，自己会因为别人海誓山盟的爱情而感动，也会为了挚友亲朋落泪难过，更能共情这世间众生的苦难。慈悲仁爱的一颗心，她有了。可如何去爱一个人的心，她好像没有。面对杨戬，她顾念太多。既是故人之子，又是好友兄长。相识千年的情分让她很多话说不出口。玉兔抬头看了看嫦娥，又看了眼杨戬离开的方向。“其实，若非两情相悦，玉兔觉得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吧。”没有结果的话，不如残忍一点吧。

    嫦娥有些茫然。

    是吗？如果不是两情相悦，就连朋友也做不了吗？

    ——那日两人开诚布公谈过之后，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嫦娥再也没有感应到他隐在广寒宫外的气息了，甚至连三圣母都没有再来过。直到那日玉兔溜出去玩，回来告诉她一个震惊她的消息。玉帝打了杨戬五百天棍，夺了他的司法天神之位，并将他关押在了真君神殿。就连三圣母也都被夺去封号和封地，一同幽禁在了真君神殿。“为了何事？”嫦娥慌的将手中的茶杯都打翻在了身上，湿了迤地的裙摆。玉兔摇头：“没人知道，那天在瑶池的就只有玉帝、王母和杨家兄妹二人，三圣母甚至连华山都没回去就被押去了真君殿，沉香知道消息后疯了一般要打上天庭，得亏有敖红公主他们拦着。”嫦娥起身就往外走，玉兔连忙挡在她面前。“主人你还在禁足啊！若被玉帝知道了——”嫦娥打断她：“玉兔，帮我看着月宫！”看着嫦娥坚定的神色，玉兔知道自己拦不住，只好让开了。待嫦娥到了真君殿上空，才发现原本看守真君殿的草头神已经换成了玉帝的天兵天将。嫦娥隐去气息和身形，从真君神殿一道不为人知的后门进悄悄进去了。诺大的真君殿寂静肃然、空无一人。嫦娥往后院寻去，正好看到哮天犬手上不知端着些什么东西正往后院去。“哮天犬！”“嫦娥仙子？咦？您怎么进来的啊？”嫦娥看着他手里的托盘，满满当当一堆药，心中隐隐一痛。“你主人和三圣母呢？带我去见他们。”房内，三圣母正守在日月神灯边发呆。哮天犬敲了敲门：“主人，三圣母，嫦娥仙子来了。”三圣母忙过去开门，惊喜不已。“嫦娥姐姐，你怎么来了。”嫦娥看了看她身后，屋内只有三圣母一个人。三圣母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在找谁，道：“我二哥正在内室疗伤，姐姐先进来坐吧。”二人坐下后，三圣母为她添了一杯茶。嫦娥担忧的问道：“这一年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玉帝把你们幽禁在真君殿？”三圣母垂下眼，只是叹了口气：“姐姐就别问了。”说罢，三圣母的目光又悠悠的看向了日月神灯嫦娥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这灯很眼熟啊，是不是佛祖当日给你们的那盏日月神灯？”

    “额…恩。”三圣母言辞遮遮掩掩的，目光更是闪烁。嫦娥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当日佛祖说这盏灯已经亮了一千六百三十二年了，等的就是有缘人。”

    三圣母不言语了。“三圣母，你和杨戬就是这盏灯要等的人。”嫦娥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是她不敢深想。三圣母唇瓣轻颤，无声的点了点头，默认了。嫦娥心中大惊，一切细枝末节都连上了。

    懊恼自己怎么如此迟钝！嫦娥正了神色，沉声道：“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能让你兄妹二人和玉帝如此争锋相对的话，嫦娥只能想到一个人。”“云华三公主。”当年为了救母，杨戬兄妹甚至能打上了天庭，孤身对抗天庭数十万兵马仍不退惧！如今都过去多少年了，一切都已风平浪静，三圣母幸福美满，杨戬也如愿修改了天条，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兄妹二人如此违逆玉帝的呢？嫦娥只能想到云华。三圣母的表情印证了嫦娥的猜测。

    嫦娥也是方才想起她曾听太上老君提起过，日月神灯有助长修为、凝聚魂魄的作用。一千六百三十二年，云华过世也一千六百三十二年了。还有宝莲灯的反应。当初在西天，佛祖的提示已经那么明显了，只有她没有察觉。

    “真的是云华。”三圣母对她郑重道：“嫦娥姐姐，你千万不要插手这件事，否则玉帝恐怕连你也不会放过。”嫦娥面色沉静自若，毫无惧色：“嫦娥若是贪生怕死，现在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沉香知道了吗？”三圣母缓缓摇头：“我们谁也没说，玉帝根本就没打算让母亲重见天日，我们不肯交出母亲，他就只好幽禁了我们，若知道的人多了，恐怕还会牵连到他们。”嫦娥看向日月神灯，那灯光已经不似当初在佛祖那儿看到的忽明忽暗白光，而是绚丽明亮的红光。生机勃勃！“你二哥，他还好吗？”打了五百天棍，哪怕他是三界第一战神，恐怕也吃不消。“我二哥他——”“杨戬无碍，多谢仙子挂念。”三圣母话还没说话就被从内室出来的杨戬打断了。他一身玄色里衣，发丝半束，脸色略有些苍白的样子。嫦娥起身：“杨戬，眼下你打算怎么办？”“不打算怎么办。”杨戬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嫦娥微微皱眉：“那你母亲你又预备如何？”“杨戬已经寻到重塑母亲躯体的办法了，只待再过些时日母亲元神苏醒，就可以复活她了。”“什么办法？”嫦娥追问着。这世上重塑躯体之法无非三种，一是夺他人身体，但此法实在阴狠。

    二是广寒宫的月桂树干。最后一种，则是以血脉至亲之人的心头血凝聚成形。可心头血关乎性命，于神仙而言哪怕没有性命之忧，多年修为恐怕也会毁于一旦！杨戬抬头看向嫦娥，眼神平淡无波，再无从前含着千言万语的心事。“什么办法那就是我们兄妹二人的事了，仙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否则容易惹祸上身。”嫦娥哪里听不出来他话语里的疏离，但仍旧耐心劝道：“杨戬，你多年修为不易，千万不要冲动行事，你们二人也不要自己扛着，我和沉香都会帮你们的。”杨戬饮下一杯茶，仍冷淡道：“这都是我们自己的事，牵扯不上沉香，更牵扯不上仙子。如三妹所说，仙子还是别插手了，而且仙子也无需担心，我们是不会把主意打到你广寒宫的月桂树上的。”“二哥！”杨戬这话太难听，三圣母忙疾言打断他。嫦娥闻言更是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被气的不轻，胸口起伏不定的压制怒火，面上却冷的看不出一点表情。“好，好，如此便好！是我多管闲事了，告辞了。”说罢往外走去，却又突然顿住了，回头将藏在袖子里的药瓶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看也不看杨戬一眼，拂袖离去。三圣母急得不行，一路追了出去，哮天犬更是缩在墙角不敢说话。无人看到，杨戬在她转身离去的那刻黯然神伤的样子。

    他拿过桌上的药瓶放在手心缓缓摩擦着，眼中满是哀伤痛苦之意。三圣母已经回来了，看样子是没有追到，一屁股坐在了杨戬面前。“二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什么叫‘不会把主意打到月桂树上去’！

    这让嫦娥该怎么想他！“二哥很清楚。”杨戬收起药瓶，掩饰了一切情绪。从那日谈话过后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怎么说！他非小人，从前是不愿强人所难，所以什么都不说。

    可他也谈不上多么的君子，让他面对心爱之人却要装作豁达放下了的姿态。杨戬自问没有那样的胸襟！朋友？知己？谁要做她的知己朋友！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嫦娥，什么才是他们二人之间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