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好李丽萍父女俩的情绪，方雅竹和李博一起陪同李丽萍坐上了被告席。

    出乎两人预料的是，原告何军跟帅气一点也沾不上边。

    高大魁梧的何军，虽然身着一身黑色的正装夹克，仍然难掩骨子里的痞气。不敢相信，就是这样一个一脸横肉的莽汉，竟然能把漂亮的李丽萍哄得死心蹋地，甘愿借网贷来维持关系。

    方雅竹敢肯定，李丽萍是给PUA了，据事后李丽萍透露，何军为了让她借钱可谓是手段尽出，先是哄骗，后来直接威胁，还说如果李丽萍不肯借钱的话，就是不为两人的将来考虑。

    眼见得这样一个渣男在法庭上侃侃而谈，方雅竹简直觉得翻江倒海的反胃。

    估计是觉得十拿九稳了，何军竟然没有请律师，自己一个人在庭上朗读起了起诉状。在他口中，他完全是一个深情被骗的痴情人。自然，李丽萍就成了那个压榨他心血的捞金女了。

    眼见得丑人多做怪，方雅竹眼中的锐利愈来愈盛。

    与李博简单的眼神交流后，方雅竹简单地陈述了女方的答辩状。

    不同于起诉状的声泪俱下，句句控诉。方雅竹恰到好处地点明了双方的同居关系，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还没真正步入社会，就遭遇了杀猪盘的道德绑架。

    卸下了浓妆的李丽萍，乖巧地坐在被告席上，满含泪水的眼眶红得像一只脆弱的小兔子。因为方雅竹的告诫，她忍住了自己情绪，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失声痛哭。望着曾经深爱的人倒戈相向，她虽然痛苦，但为了父亲，为了自己，她假装镇定地坐着，认真地配合律师。

    双方你来我往，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拉锯战。

    何军的转账记录，没有言明用途，有被认定为借款的可能性。

    李丽萍出示的银行流水、微信和支付宝明细，表明两人在同居期间的各种花销基本由李丽萍支付，而这些金额累加已经超过10万。其中，甚至有两次旅游的花费，各种机票和住宿费用全在李丽萍的账户支出。

    一方主张是借贷，一方主张是同居期间的共同支出，双方僵持不下。

    估计是没有想到庭审过程会如此焦灼，何军的神色越来越紧张。前期如此多地铺垫，他不甘心就此一败涂地。

    一张借条被何军当庭提交了出来，刹那间，形势剧变。

    “丽萍，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们没有写过借条吗？”方雅竹诧异地问着自己的当事人。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望着借条，李丽萍再也藏不住内心的情绪，突然大哭起来。

    眼见得庭审现场一片混乱，法官下达了休庭的指令。

    复印好新证据，方雅竹与李博汇合在一起。

    “不对劲。”李博说道，“如果有借条为什么一开始不提交，非要庭审进行到现在了才交，这个证据疑点很大。”

    “我也知道不对劲。可是，李丽萍明明告诉过我，她没给何军写过借条的啊。而且，这金额也有些对不上。借条金额是15万。”方雅竹也是一头雾水，这个案子，是两人一起研究了许久，才想出来通过同居关系来以共同支出进行抗辩的，这条路径应该说还是有一定的希望。可现在借条一出，所有的挣扎都是杯水车薪，无法撼动原有的法律关系了。

    “虽然借条金额只有15万，比起诉金额略低，但这完全可以说得过去。女人为了爱情都这么盲目吗？”作为一个理性见长的法律人，李博对于当事人的无脑行为很是看不上眼。

    面对方雅竹立马投射过来的不赞同，他马上又改了口，“不是指所有女人，只是部分女人对爱情比较盲目。”他马上又继续调低了音量，以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倒希望你能盲目一些，可你又不愿意。”

    搭档的话虽然说得狠，但却在理。李丽萍虽然涉世未深，但把借条这么大的事情漏掉应该也不可能吧。

    快步从文印室出来的两人，在法庭外的长椅上，找到了还在哭泣的李丽萍。

    递上手帕纸，方雅竹轻轻地将手搭在了女孩肩膀上，温柔而坚定地问出了她的疑问，“丽萍，这张借条是怎么回事，可以告诉我吗？”

    女孩抬起了头，早已挂满泪痕的脸上满是悲伤与绝望，她望着方雅竹，又望着身旁的父亲，嘴唇张开了，却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红红的嘴唇，被她的牙齿，咬出了一排深深的血痕，她却还犹有不甘，再次重重地咬了下去。

    “方律师，我能单独跟你说吗？”几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女孩全部的力量。她回避着父亲的目光，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们换个地方再细说吧。”李博轻轻地拉起半蹲着的方雅竹，示意她慢慢来。

    半扶起悲伤的女孩，方雅竹一行四人慢慢地走出了法院。

    律所会谈室里，一杯温暖的茶水被递到了李丽萍手中。她捧着茶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雾气，思绪又飘离了出去。

    “丽萍，到底是怎么回事？”方雅竹轻柔的嗓音，将她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看见另一位律师也还在会谈室中，李丽萍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

    “哦，他作记录的。我们会谈通常两人进行，方便作笔录。这个案子，我们两人都在倾尽全力分析案情。”读懂了李丽萍的表情，方雅竹试图打消她的疑虑。“丽萍，案件进入到现在的关键阶段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隐瞒就能一直隐瞒下去的。我们相信你。但是，现在的证据对我们很不利。我们还需要，法官也相信你，大家都相信你。这样，我们才有希望把你和你家人从这个泥沼中拉出来。”

    方雅竹认真的望着眼前的女孩子。她依然相信，这个女孩或许有过虚荣，有过愚蠢，有过错误，但仍然是个爱家、爱爸爸的好女儿。

    她相信，她也等待，女孩告诉她真相。

    两行泪水，从女孩眼角滑落下来。轻轻的嗓音，在会谈室慢慢响起。

    “这个借条是我写的，但不是写给何军的。是写给当初逼着我们借高利贷的人的。”她努力使自己坚强地坐着，但仍然摇摇欲坠。“他们还逼我拍下了□□。”

    “可是，这钱还了啊。”她无助地拉着方雅竹的手臂，哭得如梨花带雨般哀婉。

    “我套了几张信用卡还有网上贷款，马上把这笔钱还上了。我和何军一起去还的，我还亲眼见他们把借条撕掉的。当时何军为了保护我，还被他们打得很惨。”

    “可是怎么？怎么这张借条会跑到何军手上？怎么会呢？”无尽的绝望将她的心攥得紧紧的。继被骗借钱后，连高利贷的追债也是假的吗？

    轻轻地将手抚上冰凉的小手，方雅竹感觉到了女孩的伤心与绝望。一场从头到尾都是欺骗的感情，一个骗财骗色的渣男，将女孩对爱情的梦想，粉碎得彻彻底底。

    送走了李丽萍父女，方雅竹和李博坐回了会谈室，看着眼前的证据，两人相顾无言，却又不得不苦笑不已。

    难题已经摆出，那就寻找解题的钥匙吧。

    15万，不是15块，总有来处与去处。

    一一核对李丽萍的银行卡、信用卡流水，果然，在借条出借日期之后第三天，李丽萍共用4张信用卡加一个网贷产品，套出了15万的现金。而这，就是当初令方雅竹疑惑不解的30万的其中一部分。

    时间对上了，其它证据呢，如何证明这笔钱就是归还的这张借条？如何将证据链条链接上，方雅竹还需要一个契机，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真的不可能变成假的，假的也装不成真的。

    □□？□□？方雅竹咬着笔，不停地思考着案件的疑点，秀气的眉气被她拧成了难看的麻花。对了，□□！

    “丽萍，我问一下你，当时你被用□□威胁是对方直接把他们手机里的照片拿来给你看了，还是把照片通过微信或者□□之类的发到了你手机上？”方雅竹拨通李丽萍的电话，核对案件发生时的情况。

    “好像，好像是拿手机给我看的。哦！”李丽萍在电话那头惊呼起来，“是军哥拿他手机给我看的。对的，就是今天他用的这个手机。”

    Bingo!

    一切都对上了。

    胆大的何军，用□□逼迫女友签高利贷的借条，再逼迫女友网贷，一翻骚操作，让女孩一下子债务翻倍，还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丽萍，关于这些照片的事情，你和何军在微信聊天时说过吗？”方雅竹耐心地引导着女孩，想要挖出更多的证据。

    “有。事情发生后那两天，我情绪很差，军哥先是一直陪在我身边安慰我，后来又出来想办法找钱。我一直给他打电话他嫌烦，我就连着给他发微信。他一直安慰我说没事的，我没想到，方律师，我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李丽萍的哭声透过听筒传过来，声音里满是悲伤。

    “不急，丽萍，咱慢慢来！不急！”方雅竹清冷的声音自带宁神的特质，让焦燥的灵魂逐渐平静下来。

    重重地在笔记上画上圈，方雅竹终于找出了正确的路径。

    “想出来了？”一双明亮的眼，晃悠悠地望进了方雅竹的眼里。

    “嗯！”重重地点点头，方雅竹不由得感谢原告方的体贴相让，“感谢原告的自作聪明，现在有了新线索，这个案子的性质完全变了。”

    “方大律，看在你如此好心情的份上，可以宽容地请一下可怜的饿肚子的同事吗？”

    看着李博耍宝的表情，方雅竹忍不住捂住了上翘的嘴角。

    “看在李律师辛苦奔波的情份上，咱们就路边摊炒面相见吧。”

    方雅竹拿上挎包，作出邀请的姿势，两人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