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
同样一个细雨纷飞的午后,重返云林的霍修,在祭拜了生母后,于溜冰场内最后一次宴请众人。
只不过,这次他要告别的,不仅是这场地……
车到了大门前,霍修正要下车,聂星宇却按住了门把:
“表哥,你真…决定了?”
霍修看着同样回首的邵宽,双眸微沉:
“这些年来,为打造一块合格的磨刀石,他把我性格喜好一样样删掉,只留韧性和言听计从。
于我而言,姓霍本就是煎熬,那回险些玉石俱焚后,我终于有幸…也成了一柄快刀。
既如此,何不为霍家打造个称心如意的‘孝子’呢。”
闻言,聂星宇欲言又止:“我知道,我都知道,但选择…不还是有吗?”
“选择……”
沉默中,两年前的雨夜再现眼底,霍修毅然推开了门:
“选择的意义,从来不看你想得到什么,而是你为了赢,可以付出什么。
既然我选择了与天赌,那便要和这命运死磕到底,要么它毁灭我,要么我辉煌它,除此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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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即将结束一刻,霍修终于开口:
“各位,不日我便要启程大不列颠,此后…可能再不回来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唯独聂星宇闷头喝汤。
除凌云川外,大家纷纷追问起究竟是何缘故。
而霍修却看向青诚,既像解释又像在道歉:“我也是来前方得知的……”
接着,他抬头看向众人,诚恳托付:“日后,还请各位替我多加照顾诚诚。”
聂星宇见大家俱是一脸忧心,于是只能停筷解释:
“按照霍家规矩,后代在临近成年时,必须根据族里的需要,听从长辈的规划与安排。
眼下,恰是百年未有之变局,在即将回归的背景下,家族也是看重表哥,方才安排他远赴重洋的……”
青诚一动不动的看着霍修,而霍修亦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这次……哥哥什么时候走?”
霍修深吸一口气:“饭后……”
眼见女孩双眸不可置信的染上一层水雾,他赶忙补充:“诚诚,你放心,阿宽会留在香江的,日后有事你可以随时电话他,我都交代好了,还有你师兄……”
青诚狠狠吸了下鼻子,直视霍修:“那我还能再电话你吗?”
霍修心头一怮,却只能沉默以对。
最终,还是青诚勉力一笑:“哥,一会再陪我滑一次吧,那招‘鱼跃’你答应过要教我的。”
霍修深深看了她一眼,郑重点头:“好,哥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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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不散宴席。
别过昔日伙伴后,霍修重返场馆,走向一直默默等待他的身影。
而这一次,场内只有两双冰鞋。
《天若有情》一遍一遍的放着,凌云川心不在焉的用那沙袋练腿。
而万夏也在另一侧不停的与低头看表的聂星宇说着什么。
他们都没有入场,只是暗中关注着那对强颜欢笑的兄妹。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终还是到了分别时刻。
看着匆匆上楼的邵宽,霍修停下了脚步。
他缓慢放开青诚的手,竭力一笑:
“好了,傻丫头,你其实早会了,对吧。”
青诚强忍泪水,根本不敢看他,只徒劳捏着自己的手,一声不吭。
霍修心如刀绞,却不忍见她这般模样。
于是轻抚她发梢,用极近温柔的声音:
“诚诚,哥哥本就是檐上的三寸雪,而你…却是这人间的惊鸿客。
感谢那场相遇,它是我三生修来的运气。
只可惜,不够用了……
往后的日子,你答应我,安放好自己的赤诚,尽力给它撑一把伞,好吗?”
青诚抬起头,以眼刻魂的看向霍修。
而邵宽却道:“少爷,没时间了……”
“谁在宿命里安排,冰雪不语,寒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彩…
前尘后世的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看我看一眼吧,青春无悔不死……”
悱恻断肠的歌,经久不息的冲击场间。
霍修始终等不到女孩的回答,时间却已然告竭……
他只能压下百结愁肠,最后一次为她拨好青丝,而后转身离去。
看着那身影即将消失视野尽头,青诚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不及脱掉冰鞋便踉踉跄跄追出去,大声喊道:
“哥!挺住就意味着一切!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霍修猛抬眸看向女孩,仿佛那年一般撞入心魄。
最后一次四目相对时,他们不约而同在夺眶的告别里,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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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川心情复杂的看着那绝尘远去的车,猛甩了甩头。
等再度发动引擎时,他不禁想起某人临别前的交代,于是只能闷头回到大门紧闭的溜冰馆里。
此刻,偌大的二楼空空如也,只有那首伤情之歌在恼人地反复回荡着。
凌云川找了整整一圈,终于在某个隐蔽角落看到了那失魂落魄之人。
以及不停安抚她的万夏。
从未安慰过女生的他,皱眉矗立了好一会。
本欲拔腿就走,可一想到团长那嘱托,又愣是迈不开腿。
沉默半晌后,终究还是再往沙袋而去……
沉闷无比的气氛中,少年一声不吭的打着拳,耐心等某人发泄完毕。
可半个多钟后,那音乐都已听到快吐,这俩人却仍一点消停意思都没有。
当他第N次看向角落时,决定不再忍耐。
“喂!叶小白,你差不多得了啊!”
青诚睁着红肿的眼,缓缓从膝盖中抬起了头,一言不发的瞪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万夏当先怒道:“冰淇淋,又有你什么事!”
凌云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道个别吗,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俩至于这么唧唧歪歪的吗?”
这次不等万夏发作,青诚已怒而起身,阴沉着脸冲他吼道:
“像你这种轻浮愚蠢,终日不知所以的人,又怎会懂得人的情感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换女伴如衣服的你,又何来资格指责别人的情深意重!”
听罢,凌云川罕见的没有发作,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终日不知所以?
我且问你,你当真了解团长吗?你知道尚未成年的他,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青诚和万夏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凌云川没给她们更多的思考时间,二度灵魂发问道:
“或许他从未跟你提及霍家纷争,然而你长期受他庇护,难道就从未认真了解过他处境吗?”
青诚心头一紧,下意识追问:“他…什么处境?!”
凌云川微扬下巴,意有所指提示道:“好好回忆下,当初你怎么认识他的?”
迎着女孩一脸的错愕,凌云川翻了个超级大白眼:“你不会当真以为,那只是一场见财起意吧?”
青诚呼吸急促起来,而凌云川根本不待她思绪缓冲便欺身上前:
“你说我不懂情感,那你又懂不懂什么是生存,什么是责任?”
无人答他,角落里一片寂静。
看着困惑的万夏和神情急剧变化的青诚,少年冷笑一声,昂起头来:
“七月一日香江百年回归,举国欢庆,这是明的。
而今国际各方势力角力下,政治权力重组,所有资源都将面临整合或大洗牌。
所以港内大家族如不提前未雨绸缪,多少利益或将易主或将倾覆。
而这是暗流涌动的。
像团长家这种三代豪显,家主必然会有选择的布局站队以顺应时局变化。
但站哪?怎么站?这虽非外人可揣度,但就常理而论,团长日后之行极大可能是代他霍家做出的某种姿态。
毕竟,团长姓霍,在那样一个家里……他必须不断的奔跑,才能保持留在原地。
你也可简单理解为质子,这样在一定程度上,就能保证将来不论局势如何演化,他霍家都能有所退路,甚至屹立不倒。”
这一席话,让青诚脸色更是苍白,她不禁惶急道:“你是说…质子?会有危险吗!”
凌云川挑了挑眉:“平时不一副挺聪明的样吗?”
没理会他的嘲弄,青诚仍是忧心无比的瞪着他。
凌云川自讨没趣的撇了撇嘴:“瞎担心什么,又不是流放,好歹也是宗祠里有名有姓的,从一众后辈去处来看,团长算过得去了。”
万夏仍有些不明所以:“可霍大哥他为什么说,以后再难再回来了?”
话到此处,凌云川也不禁为之一默,脑海中再次浮现起九五年那幕……
大难不死的他半卧于床,嘶哑着声音对话筒那头微笑道:
“阿爸,不论家中哪个想杀我,你让他亲自拿着刀来。”
少年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
“虽说不是流放,但这也是一场与未来的博弈。
不论成年与否,他都得有竭尽全力的觉悟,这既是责任也是考验,赢了再成就霍家下一个百年,倘若输了……”
他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两人:“团长将彻底失去话语权,到那时,回不回来…又有何意义。”
聂星宇不知何时回到了场馆,直接摁停了音乐。
于是凌云川干咳两声换了话题:“所以,他哪有功夫在这儿女情长,你们这些女人阿,脑子都被那些白痴小说给填了,成日里以梦为马,还越骑越傻!”
一听这话,万夏登时火冒三丈:“你…!普天之大,怎么就大不过你缺的那心眼呢!”
而始终凝眉的青诚,却充耳不闻这嘲讽,她似有所悟的说道:“谢谢,受教了!”
继而转向聂星宇,眼框微湿:“师兄,哥哥他…启程了?”
“嗯,不让我送了……”
看得出聂星宇此刻也异常不好受,于是青诚收拢起所有思绪,最后一次环顾全场:
“时光做渡,自会佑他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