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筱心底一沉，感觉手指都凉了半截。
荣闫还一副油然没搞清状况的样子，忽闪着下垂眼，缩着脖子一脸惊慌失措地问她：“怎么办？”
苏筱筱背对着李福三人站着，荣闫面对着她而坐，像是怕苏筱筱不信，单手伸入袖里，掏出空荡荡的钱袋子要证明给她看，苏筱筱嘴角一抽，抬起胳膊一把打掉他的手。
钱袋子滚落到了桌底，苏筱筱顺势蹲下，装作捡钱的样子。口子不忘念叨：“哎呀，怎么掉了，荣公子，我来捡。”
片刻后，她从桌下钻出来，手背在身后捏着钱袋，一言不发打量着面前三人。
三人虽身着光鲜，但衣角也暗黄脏污，发丝略显凌乱，面色发暗，不像是生活稳定之像。
李福对上苏筱筱的视线，骤然转开，继而一拍桌子道：“钱呢！我可没那么多耐心跟你们耗！”
苏筱筱观察着李福的神色，握着钱袋的手从身后伸出，她把沉甸甸的钱袋子往桌上一扔。
满满当当的袋子摔到桌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苏筱筱拍拍手，抬起下巴道：“钱都在这。”
李福冷眼看着她，前倾身体伸手去拿钱袋，苏筱筱看着他刚触碰到钱袋的手指，冷不丁开口：“李福，你可是有苦衷？”
李福满是横肉的脸抖了抖，手指抓住钱袋，狠厉的三角眼透出一丝防备，他冷冷开口：“少管闲事。”
苏筱筱反手按住他的小臂，掀开他发黄的衣袖，他粗壮的胳膊上，竟是一道道伤痕狰狞的鞭痕，伤口新旧叠加，大片青紫，皮肉之上渗出丝丝血水，甚是可怖。
李福甚是惊骇，未料到一个小小书童竟有如此胆大之举，大力抽回手，翻下袖口遮住手臂。
“你想干什么！？”
苏筱筱趁乱拿回了钱袋，拉紧略有松开的绳线，淡淡道：“这叫没事？”
她掂量着手心里的钱袋，对他们道：“你们就拿这点银子，回去怎么交代？”
苏筱筱问出，荣闫一脸疑惑张着嘴巴看着她，而李福略显惊慌道：“什么交代？我可没有人要交代。“
苏筱筱倒是轻笑一声坐下了，单臂撑在桌子上，抬起眉毛睨着他，回应道：“真的？“
“我之前已经说过林如星和荣闫的关系。你们想想，荣公子不差钱，为何偏偏要在最后一天来还钱？还是从东林学宫里出来？你们不觉得可疑吗？”
李福怔住，眼睛一转，急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林如星只是一个学宫祭酒，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你说他抓了坑害荣闫地人去衙门，你可有证据？！”
荣闫感觉瞒不下去，屏着呼吸面色发白，不由得抓住苏筱筱的手臂。
苏筱筱反倒更为放松，她靠在椅背，温和地笑了笑，侧身向一旁的徐正道：“徐公子，正好，将您随身带的案卷拿出来吧。“
站在不远处的徐正一脸震惊，下意识抬手护在胸口，道：“这....这太冒险了！”
苏筱筱回头看了李福他们一眼，双眼深沉，转身继续对徐正道：“无妨，既然是荣公子的朋友，我还是想帮他们一把。”
徐正眉头紧锁，像是非常为难，他抿嘴踌躇再三，再次对上苏筱筱的双眼，她稚嫩的面孔，眼神却是无比坚定，她对着徐正开口：“林如星若发现，你大可说是我的问题。”
徐正怔怔地看着苏筱筱半晌，犹豫再三，终是抬起手，将怀中一副牛皮纸卷拿出，交在了苏筱筱手里。
苏筱筱握着牛皮纸卷，对李福一行人挥了挥，道：“这就是证据，你们可听好了。”
未等李福反应过来，苏筱筱展开牛皮纸卷，开口：“癸卯年戊午月庚寅日，于花柳巷捉拿骗子王某，王某否认自己是细作，用刑逼供，仍顾左右而言他。”
“癸卯年已未月丁酉日，王某翻供，承认为他人细作，并道出有行骗团伙。王某愿潜回团体，提供信息，将功补过。”
“癸卯年已未月乙酉日，王某提供信息，以李福为首的小团体有新动向。以故意违约为由，逼迫借钱人赔付高额债务。已收集受害人，提供口供。”
“癸卯年庚申月辛未日，荣闫答应向李福借钱为由，引诱李福再次作案。“
“你们还想继续吗？”
原本站着的李福，已经坐下，面露惊异之色，他万万没想到，不仅仅是他，还有他背后的人，早就成为笼中兔，只待林如星何时收网而已。
他们想重获自由，眼下只有荣闫这层关系。
李福敛去面上的狠厉之色，声音已带上一丝哀求，“小人也是一时糊涂，入了套，万般无奈，否则，谁会对自己的好哥们下手呢！”
隔着牛皮纸听到李福的声音，苏筱筱勾唇，随后放下案卷，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道：“你若如实道来，我定会在林如星面前多加美言，让你们将功抵过，如何？”
李福双手握拳放在身前，低头深吸口气，沉默许久，终是开口：“我的确是受人所迫。”
荣闫和徐正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不由得捂住嘴巴，视线双双落在李福身上，看他道出自己的受骗遭遇。
*
月影西沉，苏筱筱再次挑亮煤油灯，灯光在她清瘦轮廓外镀上一层橙色光圈，淡淡道：“我清楚了，现在时间不早，你们回去，先按照我的方式来，切勿轻举妄动，可懂？”
李福三人点头，苏筱筱见李福的视线还在钱袋上流连，顺势将钱袋往前一推，道：“20两银子你们可以带回去交差，但我劝你们最好别这么做。”
“刚才你们也听到，荣公子是刻意向你们借钱，引诱你们作案。若你们拿走这20两银子，岂不坐实了你们的罪名？即使我们能向林如星求情，在实证面前，我能做的也有限。”
李福眼睛一亮，当即明白了苏筱筱的意思，道：“明白了，回去我们自有办法斡旋。”
言罢，他们起身，向苏筱筱拱手，在月色下离开了赌坊。
苏筱筱紧握着钱袋的手猝而放松，钱袋的绸缎表面，竟是被手心汗濡湿，颜色发深。
她抬起双臂撑在桌上，双手交叉，手背搭在额前，良久没有说话。
荣闫不敢相信李福他们就这么走了，走到赌坊门口左右张望，双眼发亮跑回对苏筱筱道：“他们真的走了！”
他走路带起一阵微风，引得灯光在黑暗里跳动，苏筱筱放下手，灯光衬出她绝佳骨相，长睫如浓密鸦羽轻颤，不见白日无辜的神态，身姿笔挺端坐在桌旁，清醒冷静的气势直面而来。
荣闫虽站在她身旁，高出她半个身子，竟感到气势弱了半分。
虽然李福他们离开了，荣闫和徐正仍然是一肚子疑惑。
连带着他说出的话都少了平日纨绔乖张的气势，他犹豫道：“你怎么当场拿出20两银子的？”
苏筱筱把钱袋子拎起来一甩，被扎的像个粽子的钱袋在空中扬起一个抛物线，落在荣闫手里。
荣闫拆开钱袋，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下垂眼瞬间瞪成狗狗眼，他一脸不可思议抬头，“居然是石头！你什么时候装进来的？”
苏筱筱略有些疲惫，扶着额头道：“在桌底捡钱袋的时候。”
荣闫惊异回答：“你你你！你可是故意打掉了我的钱袋！然后装作在捡钱，其实是在捡石头充当银两？”
“嗯，没错。”苏筱筱点头，语气云淡风轻，就像做了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被人控制了？还有林如星调查的证据，还说我就是林如星的暗探？我怎不知？”
“还有这个羊皮卷，林如星怎么从未向我提起？”
荣闫发出疑问，顺势拿起桌上的羊皮卷展开，眼睛再次瞪大，捏住纸张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林如星所谓的调查证据，竟然是《道德经》，手抄本？
徐正在一旁擦了擦汗，悄悄抽走《道德经》，小心翼翼卷起，塞进怀里，他怕再晚一步，荣闫恐怕要把羊皮卷给碾碎了。
荣闫惊讶地看着徐正，开口道：“你一早就知道，还陪她演了这么一出？”
徐正闭眼点头，回忆着方才的场景，在小书童和李福三人交锋的时刻，他在一旁观望，脑子几乎是空白的，小书童忽然要他怀中案卷，他当即明白了小书童的用意，心中猛然一惊。
若是失败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席卷上心头，徐正出神地看着小书童的侧脸，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徐正开口问道：“你知道他们是被胁迫吗？”
苏筱筱摇头回答：“不知道。”
徐正倒吸一口冷气，摸着心口喃喃道：“你明知没有钱，用石头充当银两骗过了他们；然后，捏造林如星和荣闫的关系引发他们的惊慌；最后，用一个假证据骗他们说出了真相。”
徐正继续问道：“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苏筱筱回答：“我没有想过失败，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
三人在月色下沿着街道往东林学宫的方向走，错落的身影在高墙下游移。
东林学宫礼数森严，他们早已过了门禁时间，只得从其他地方翻墙入内。
“如果被发现过了门禁时间未归会怎样？”苏筱筱问。
“我也记不清了，因为惩罚从来没实施过，这种事情林祭酒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没关系，你们跟我来。”
徐正带着两位新人，走到一个满是藤蔓的矮墙下，熟练地抓起一把藤蔓，双脚蹬在墙上，噌噌噌地爬上矮墙，身形一跃，消失在两人面前。
荣闫蹙眉看着徐正，喃喃道：“不愧是东林双绝之一，连翻墙本领都是顶尖的。”
荣闫说罢，摸了摸藤蔓，犹豫了会儿，对苏筱筱道：“你身量小，爬墙怕是吃力，可否要我先扶你上去？”
苏筱筱在月光下回答：“不必，荣公子您到了对面，可否给我一个回应？”
荣闫点头，先她一步翻过了墙。
苏筱筱在墙外，久久没有听到荣闫的回应。
她撇撇嘴，这个纨绔就没对她信守过承诺，她叹了口气，单手握住藤蔓，身形笔直踩上墙壁，如履平地般走过去，她轻巧地翻过墙顶，一路下移，距离地面还有1米的时候松开藤蔓往地面跳下。
她落地时重心略有不稳，身体往后仰，脚步接着往后退了两步，忽而感受到有一只手撑住了她的背稳住了她。
掌心的温热透过衣服传递到她的皮肤，苏筱筱没来由地眉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