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

    午时,祭祀仪式结束。

    最后一抔土撒上坟头,雨后的泥泛着湿气,沾上了林如星的靴履。

    林如星双手附在身前,双眼深沉看着石碑,像是与苏浮生做最后的告别。

    一小厮绕过人群,走到林如星身旁。

    林如星将手中黄纸扔入火盆,眼中盯着跃然而起的火舌,道:“何事。”

    小厮低头道:“林祭酒,北济王和萧大人半路上换了方向,离开了送葬队伍。”

    林如星夹着黄纸的手指微顿。

    那小厮气愤道:“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林如星未回头,眼中火苗跳动,他将剩下的黄纸悉数扔进火里,淡淡道:“知道了。”

    一阵疾风刮过,火焰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差点烧到林如星的衣角,他后退了半步,转过身,垂眼看向山下。

    青山如黛,云雾缭绕。

    从此处下山,过了漓江,穿过竹林,便是城南萧府。林如星往萧府方向眺望了半晌,云烟朦胧中,似有雷声轰隆传出,在山谷回荡不绝。

    回程的官员们皆察觉到不对劲。

    “我感觉地底在震动,你们感觉到了吗?”

    “怎么回事?地震了吗?”

    山的另一边,轰隆一阵巨响后,马受到惊吓,前蹄子蹭着高往上抬,仰头嘶吼,林东风警觉地下了马车,道:“怎么回事!”

    车夫拉紧缰绳,道:“这马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发了疯,小人也不知啊!”

    萧霜在林东风身后下车,对一旁家仆道:“方才南方有异常响动,去打听一下情况。”

    山上的雾气大了,隐隐约约有股硫磺味。

    林东风捂住口鼻,“哪来的火药味。”

    萧霜眼角微动,上前一步低声道:“朝堂对火器管辖甚严,一进一出皆由工部管辖。”

    林东风低吟道:“你是说?这是陈风搞的事?”

    萧霜垂头,“小人不敢,自上次大人提点后,我自是明白自己的本分,以扶持陈风为首要任务。不过,陈风最近频频从烟花厂购入硝石、硫磺、草木灰等原材料。数量巨大,小人不知为何,派人问询,可被陈风挡回来了。”

    林东风眯眼看着雾霭白烟,陈风在干什么,他心知肚明。

    他重用陈风,一是看中他异于常人的统御能力,还有一点,是他会自制火药,只要有烟花爆竹的原材料,他能捣鼓出不亚于甚至优于工部的火药。

    此举很有可能是陈风实验火药所为,但无实质影响,林东风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挥手道:“罢了,他一个年轻人,想法多,放手让他干就是。”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道:“眼下,你更需要在意的,是钱庄的事,官府已经查过来。你小心为上,别再出事了。”

    “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萧霜引火不成,反被林东风提点一把,后脖子渗出冷汗,咬牙道:“小人明白。”

    下了山路,萧霜同陈风告别,渡舟往萧府去,刚下了船,家仆大惊失色地跑来。

    他衣服脏乱,脸颊黑一道白一道,发梢还有烧焦的痕迹,他扑通一下跪在萧霜面前,唉声道:“萧大人!不好了!”

    “萧府被炸了!走了水,现在还在灭火!”

    啪!

    白玉菩提散落一地,萧霜面色苍白如纸,剩余的念珠顺着手腕掉落在地,他撇下家仆,径直往萧府走去。

    “大人!火还没灭!大人小心呐!”

    家仆跟在萧霜身后,尾随者步入断壁残垣的萧府,烧断的房梁轰然掉落,砸在萧霜面前,卷起滚滚浓烟。

    “大人小心!”家仆护在萧霜面前,被萧霜按着肩膀推倒在地。

    “滚!”

    他横眉冷目,眼角像渗了血,咬牙低吼,家仆头一次见温蔼如春的萧霜动怒,吓得心口发颤,瑟瑟缩缩地低头不再阻拦。

    火已经灭了大半,萧霜走入庭院,拾起一根焦木,走入佛堂,挑开被烧得七零八落的佛龛,里面纯金铸就的大黑天滚了出来,半张脸已被熔掉,剩余着另外半张狰狞无比的脸,金刚怒目,怔怔对着萧霜。

    “呵,呵呵...”

    萧霜后退半步,靠在墙壁,双手掩面。

    这尊纯金大黑天,是萧霜初入官场不得志,被流放驻守边疆,绝望之际企图自杀,被一活佛救起,并获赠大黑天佛像。自那之后,他如有神助,被平反重回大昭城,加入林东风麾下,扶摇直上,成为大昭城首屈一指的富商。

    他笃信自身成就,皆是因遇到佛像而起。

    因而战战兢兢,诚敬十足,每日潜心礼佛,护他万事平安。

    如今,佛像毁,他仿佛失去了庇护,心口如裂出一道巨缝,诚恐不已。

    他费尽心机维持的安稳,就这么被毁之一炬!

    萧霜感到太阳穴发紧,一股异常的愤怒从胸腔涌起,恨不得将对方抽骨扒皮!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又恢复了淡然自若的模样,他脱下外袍,将烧毁的佛像包住,抱在怀里,走出佛堂。

    家仆守在门外,看到萧霜,迎上前道:“萧大人,炸药我们查了,乃私自制造。幕后主使,尚且不明。”

    萧霜漠然抱着佛像,声音像淬了冰:“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

    ****

    “画押。”

    审讯室内,荣闫接过主簿递来的笔,在文书上签上字。跪坐在地,瑟瑟缩缩地看着高坐案台上的林如星。

    他腰上的玉带换成了白布,低眸看着审案文书,长眉微蹙,他合上文书,抬眸看着荣闫。

    眸光冷淡无波,荣闫却是胆战心惊,乱了方寸,双手撑地道:“林祭酒,我该说的全部都交代了,您可要相信我!”

    “辛乙如何与你密谋,你确实交代得一清二楚。”

    林如星揉了揉太阳穴,话锋一转道:“但之后在赌坊,发生过什么?辛乙为何会对苏筱筱动心?既然动了心,为何不久后苏筱筱就毒死了父亲,她没有毒杀生父的动机,是谁给了她毒酒?”

    “是你吗?荣闫?”

    荣闫冷汗直冒,身体如落入冰窖,大声道:“没有的事!我不知道他们竟想置苏筱筱于死地!”

    “辛乙一开始确实喜欢庄家不假,但不久后便起疑陈风的真实身份,同萧霜一起来质问我。我哪敢得罪萧大人啊!只好如实说了,陈风便是苏筱筱!”

    林如星垂眸思索片刻,道:“所以辛乙猜中了书童陈风是苏筱筱。”

    “但并不知道庄家就是苏筱筱。”

    荣闫头点如捣蒜。

    林如星紧紧盯着荣闫,修长如玉的指节握紧在掌心内,继续道:“他们知道苏筱筱真实身份是何时?”

    “中秋,中秋节当天!”

    林如星瞟了一眼主簿,暗示他继续记录,他站起身,走下高台,踱步到荣闫身前,继续问:“中秋节的后一天,苏筱筱便因毒死生父被捕,那私家赌坊里的庄家又是谁?”

    荣闫咽了口口水,道:“是王子义和李福带来的女人,与苏筱筱长得有七八分相似,苏筱筱与他们的主子做了交易,用这个假庄家代替她维持赌坊的生意!”

    林如星捏了捏眉心,低声道:“王子义和李福的主子...呵...”

    他看着荣闫愁云惨淡的脸,嫌恶地后退半步,缓缓道:“苏筱筱被牵连为罪臣之女,委身在你荣府做家奴,随同你入学陪读,刚入学你写的《心之力》,怕不是也是出自她的手笔。”

    荣闫猛然抬眸,惊惧道:“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

    林如星眸光陡然加深,他拂了拂衣袖,继续道:“接下来你被李福设计陷害,若不是她出面挡着,你怕不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开办赌坊,她想尽办法吸引辛乙关注,收取信息,你只要坐着收钱便是。可你倒好,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

    “要杀苏筱筱的人是萧霜不假,可没有荣闫你的助力,她也不会被逼上绝路。”

    林如星的每一句话,如同榔头重重地敲击在荣闫的胸口之上,荣闫情急之下抱住林如星的脚,哭道:“我也是被逼无奈!萧大人是北济王的人,我得罪不起啊!”

    林如星抽出脚,高声道:“画押!”

    ***

    夜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

    明月如纱,笼罩在东林学宫上方。

    苏筱筱沐浴完,回到偏房,挑亮灯芯,盖上纱笼。

    橙色烛光照亮她的面庞,衬出她卓越的轮廓,鼻梁静止秀挺,白色绣绢单衣略微松垮,露出半截清瘦的锁骨,浓黑如缎的长发披在身后,静坐在书案旁,如同玉刻的雕像。

    她取下手中纱布,掌心只剩下粉色一条细线,在林如星的照看下,她的伤好得很快。

    她想继续出面调查真相。

    可惜,“苏筱筱”已死,她的身份不能暴露。

    苏筱筱漠然盯着红纱灯,曲了曲手指,拿起一本《诗经》,就着烛光读了起来。

    咚咚咚,有人敲门。

    “李清?”苏筱筱放下书,披上外袍,走到门前推开门。

    “这么晚了,还不睡?”

    一开门,问到清冽的松木香,她愣住了。

    月光洒在林如星身上,高雅圣洁。

    他低下头,男性鼻息铺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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