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初一刚入学时，就有老师说我们是被实验的一代学生，实验的内容——美其名曰“减负”。减轻书包重量，减轻课业压力，减轻身体负担。

    等升到了高一，当减负一词再次出现时，已经是进化到第三代的产物了。

    “刚听的通知，上面计划要把长跑纳入到高考成绩里。你们这一波人，很可能就赶上了。别愁眉苦脸的，你们知道这是好事吗？就每天多坚持多跑跑，体育上拿满分可比你们做那些数理化要容易得多！还不用熬夜，不用拼死拼活。而且听说，到时会上一批仪器，都是机器测时间。要真是差个几秒扣几分的，那是真扣啊，可别指望会让老师人工再给你们撩上去。”体育老师难得语重心长地说。

    另一边，在体育社开会时，长跑一事也被提出并反复强调，“咱们体育社刚接学校通知，以后周二到周四的课间操会改成800米长跑。”陈星拿着社员名单，琢磨着分组安排，“我们体育社需要维持各年级各班级的跑步秩序，还有集中管理那些临时跑不了步的病号们，在操场中间做一些简单的活动，所以高一高二...”

    陈星说话声音渐小，笔尖指着名单上的一些人，有意询问身边戴岳的意见。

    戴岳推了推眼镜，冷面寒眉坐得一本正经，刻意与陈星保持着半臂远的距离，只用余光扫过，留下“可以”二字。

    “副社长这是咋了？脸那么臭？”有同学窃窃私语。

    “不知道啊。就连社长都小心翼翼的，咱还是少说话为妙。”旁边有人附和。

    “哎，男人嘛，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会找别扭——”

    “不是，我听说，是副社长和他对象吵架了。”

    “啊！副社长居然有对象？！不可能吧？几班的？”

    “...”

    我左肩突然一沉，一双大手托着一颗脑袋压了上来，寻常用下巴画了个小圈，示意周围的闲言碎语：“简直到底把副社长给咋了？”

    “我也不知道。”我没精打采地回，简直这位当事人开会十分积极向上，自动请缨坐到了第二排的靠前位置，和我们挤在最后一排的吃瓜党显得格格不入。

    若是说到吃瓜，我目光自动检索，果然，最爱吃瓜的易乐橙学姐，此时窝在角落的位置，脸上表情丰富，手里攥的一小包水果干已经吃得不剩啥了。

    “看你兴致这么down，我还以为是出啥大事了呢。”寻常撤回大手，重新倚靠坐好。

    “哇！高考加八百米！这还不是大事？！”我一时激动，嗓音大了些许，瞬间就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在装冰块的副社长。

    “抱歉，不好意思。”我赶紧装鸵鸟，缩好脖子。

    “程双双同学说得很对！长跑纳入高考是件大事。学校已经很重视了，委派给我们体育社的工作也同样需要重视起来。”陈星送了个台阶给我，然后就开始公布课间操的人员安排。

    总体分为两种工作，一是跟队：负责随班跑内圈，监督班级的跑步秩序；二是整队：整理病号集中队，协调安排他们的课间操活动。

    我和简直被安排负责跟队工作，分别负责高二一班和二班；幸运的寻常则被安排负责整队，不用跑步，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操场中间偷懒。

    “咱俩换换吧？”我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容，仰头四十五度，眨巴着星星眼睛。

    寻常很识趣的回我以温柔，“原来你是因为不想跑步啊？”

    我小狗点头，双手祈祷。

    “别做梦了，我会盯好你的。”他用的还是同样温柔的语气，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和上一句不差分毫，除了多出来的一双手指，那直接就是从他的眼前戳到了我的眼前！

    绝对戳到了！我现在的镜片上还有他的两个指纹！

    53.

    第一个跑步的课间操很快就来了。我站在高二一班的内圈草坪，四处寻找着简直的身影。身后寻常迈步而来，站在二班的内侧，引发了附近女生的蠢蠢欲动。

    “你怎么来这儿了？”我问。

    “简直让我跟她换一下。”寻常回。

    “我...”我一时语塞，“她让你换你就换？”

    “嗯。”寻常点头。

    “她...我...”我气坏了，哭笑不得地向中心望去，果然看见简直站在陈星的身后，对着旁边的戴岳不住地卖笑讨好。但戴岳毫不领情，还把身子调转了方向。简直上手拽了戴岳的胳膊，对方嫌弃得用记事本掸了掸被碰的校服，一言不发就要离开。陈星见状，喊了戴岳的名字，居然也被无视了。

    “她说是有苦衷的。”寻常补充一句。

    好吧。哨音吹响，千人军团开拔，浩浩汤汤。

    我真的很讨厌跑步，或者说，我真的很讨厌运动。哲人不是曾说，生命在于静止吗？看人乌龟，再看王八，千万年的静止，才能成了活化石。

    我的肺很快就要炸了，呼吸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变得杂乱无章。脚软腿沉，速度变慢。尤其当跑第二圈时，喉头涌上甜锈的血腥气息，不自觉的，我想停步休息，就像前面班级脱队的几个女生一样，装作系鞋带，或者岔气肚子疼，总之什么理由都可以。

    后背一双大手，用力推了我一下，我回望过去，又见他那两根缺德的手指，状似要向我戳来，“我可盯着你呢！不许偷懒！”他威胁地说。

    但他的威胁，一点儿也凶，一点儿也不可怕。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愣生生的，我再次迈开步子，跟上了一班的队伍。最后的半圈，跑得我气喘如牛。

    “你跑得真够差的。”寻常见我弯腰蜷蹲在地上，手掌倒是很顺手地搭在了我的头顶，“得加练啊。”

    我当时以为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没力气去反驳他而已。谁承想，放学后，他居然真的拎着我的书包，带我到了学校的操场上。

    跑吧，我陪你。他这样说。

    “不是吧大哥？”我哀嚎，奋起反抗，“今天刚跑了800，而且等高考时，还得是三年后呢！欲速则不达呀！”

    寻常貌似是充耳不闻，书包外套，已经被他整齐摞在草坪上。此时他正顶着一张笑容灿烂的脸，用着最人畜无害的语气说道：“开始吧，前期就先不计时跑，等你耐力上来，就得要求速度了。”

    “那就跑一圈行不行？”我摇摇晃晃地颠起步子，寻常跟在我的身边，并排跑。不过他本来腿就比我长，用“跑”来形容还真是委屈了这项运动，看他那悠闲的架势，恐怕跟散步没什么区别。

    “两圈。”他言简意赅驳了我的申请，说完就端正起教学态度，以身示范，“跑步时，身子不能散，不能这样晃来晃去，要注意抬头收腹，核心要稳，双手自然配合脚步运动，呼吸放缓，尽量吸进腹部再呼出，像你课间操那样呼哧带喘的胸式呼吸，以后要杜绝。”

    放学后的操场，有几人组队在踢足球，塑胶跑道上也有零散的学生正带着耳机溜溜达达。

    像我和寻常这样，肩并肩迎着夕阳努力奔跑的，若是在教室里瞧见了，怕也会多看两眼，好奇问问有没有值得八卦的内幕。放在从前，我定会欣喜得夜不能寐。

    男神啊，男神在陪我跑步啊！

    但当梦想照进现实时，我居然有些嫌弃他了...难道说，我的单相思就这么禁不起考验？区区一个800米，就被打回了原形。但这哪里是一个区区的800呀！再把课间操的两圈加上，这是1600哇！没人性的1600啊！！

    在我的胡思乱想之下，两圈终于是跑完了。寻常又拽着我多走了半圈路，直到我的胳膊扣上足球门的白色钢管，脚尖抵死在地面上，寸步不离，他也终于妥协得松了手。

    我当即一个屁股蹲就要往地上坐，后背顺势倒在草坪上。

    “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这是我目前唯一的心声。

    但我没有出声，反倒是身后的寻常，“欸欸欸欸”地不住叫唤。

    我顾不上管他了，脑袋向后仰去，居然枕上了一个柔软的物体。抬眼向上瞧，本该见满眼的蓝天白云，却意外映进一张俊俏的大脸。

    寻常怎么也有双下巴啊？我脑子短路地想着。

    “舒服嘛？”寻常苦笑，他原本怕我突然躺下磕到脑袋，虚扶了一下，没承想被我带倒后成了人肉靠垫。

    可能是跑步消耗了太多的氧气，大脑此时处于空城无人管理状态，我大咧咧地枕着人肉靠垫，仰视着寻常的脸，这个角度平时还真不容易见到呢，尤其看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以及下巴上稀疏的小黑点。原来寻常也有胡茬呀！

    “干嘛呢你们！”一声大嗓门横贯整个操场，我登时一激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坐立起身，就那一瞬，我体会到了寻常传授的动作要领：腹部用力、核心收紧。

    坐起后，鼻腔内有股温热流出，痒痒的，湿湿的，我弓起手背轻轻蘸了下，竟是红色的液体。

    喊话的张琪拉着简直慌张跑来，边跑边指我提醒道：“小双，小双，你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