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工作上出事了，出大事了。
领导电话一接通，先是劈头盖脸地一通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因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怒气值在一层一层的累积中，最终形成了必杀招，轰飞基层小喽喽。
口水话翻来覆去讲了有一个小时，我才摘出梗概来，大意就是我去首都交接的文件中，有一个数据表，金额填写完全不对。可笑的是，总公司接手的人也没能发现数据错误，就直接将文件打包整理发给了客户。
数据错误是客户方发现并反馈回来的，不幸中的万幸，客户发现及时，没有产生实际损失，但总公司的名誉与能力却遭到了质疑。作为赔偿，总公司与该名客户的签约利润被降点了。
事件梳理清晰，但领导的口水还在继续。有些不好的预感，偏偏是Ada委托的工作出了纰漏，责任不好分，黑锅不好甩。当晚想提前预热准备，但苦于笔记本没电，只能硬生生熬到天亮，早早去到单位解决问题。
没承想，Ada居然先我一步到公司。
“双双，昨天怎么不接电话呢？组长找你快找疯了！”Ada往我桌上递了一杯热咖啡，自责说道，“这事儿怪我。要是我家小子没生病，首都出差的活儿就不用麻烦你去跑了，事后追责的事儿也不会把你给搅合进来。”
我听着不忍，安慰她道：“姐，快别这么说。”手底下着急忙慌地打开办公电脑，随口问她，“我家昨天停电了，文件还没查看，到底是哪张表出的问题？”
“是...表三。”Ada略一顿，轻声回。
我皱眉，点开Excel，“不对呀，我填完的数字都核对过了呀，不应该有问题的。”
“那前半部分你也核对了？”Ada的语气微扬。
前半部分？那是，她做了一半的那部分？
“你交接之前没检查吗！”
办公室外陆续有脚步声传来，Ada刚开口说一句，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孩子病得太突然了...我是真的慌了神，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代替我去出差，平白多干活。可是双双呀，工作交给你时，我发了邮件，有讲表三的数据出处。你是最终定稿人、交接人，出于对工作的责任心，也是对自己交接出去的文件负责，你都有义务检查全局内容吧。你说表三你只检查了自己做完的那部分，这也...也...”
“...也太自私了！”一声怒吼，来自刚刚到岗的领导，“表三不是你填的？接人文件时你不查，现在出事儿了想甩锅？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能干干，不能干给我滚！”
“总公司给客户降利，这钱是会追到责任部门的头上！全组人的年终奖都跟着你受连累。你现在还好意思把自己摘干净，给谁看呀！”
“年终奖你直接砍半，不够到时再让你补。”领导摔门回了他的办公格子间，“对了，还有季度考核，你扣十分！”
扣十分，意味着我被降到了末位淘汰的危险区域，很可能会在今年的3月份被公司辞掉，卷铺盖走人。
处在分公司的我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那同我对接的张哥部门会不会影响更为严峻呢？
午休时间，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致电了首都的张哥。岂料对方居然回答是，问题不大。给客户利润降点并非单纯是因为犯错导致的，还有其他商业目的。
“但领导扣了我年终奖，季度考核也减了分，我怕是快要被辞退了。”
电话另一端，张哥啧啧道：“不应该呀？”
37.
“就是不应该，他在借题发挥。”我公司前台，人事小美，特意端着杯奶茶凑到我耳边透露了内幕消息，“公司上个月发的年终奖最新通知，你看了没？”
“我点开过，没什么印象。”
小美气我是朽木难雕，“涉及到自身利益的规章制度，怎么不好好研究研究呢！”
“最新通知里说，部门组长的年终奖不能超过组员平均金额的三倍。正向理解是让组长响应鼓励激励机制，但反向来看，部门年终奖是一个固定数，分的人少了，他占比是不是就大了？”
“而且呀，近几年受经济形势影响，我们HR一直都有清退指标的。你们部门就是典型的多一人少一人均可的状态。我们领导芳姐去年还找过你们组长谈话呢。”小美特意点醒我说，“你看你和Ada，差不太多的工作能力。你是本科，她是硕士。你适婚年龄未婚未育，她人到中年已婚已育。你是领导，你选谁？”
我是领导，我凭什么要当领导！大学毕业后我就进了现在的公司，兢兢业业起早贪黑，真就全心全意为了工作而奉献。
和Ada关系最好的前提是，不触及个人利益。我见证了她结婚、生子、再到离婚，高龄产妇加单亲妈妈，buff叠满，每当我想体恤她的不易，与之共情，想离她近一步时，她就会反推我，让距离永远保持在工作范畴内。
细品之下，Ada是正确的。成年人的试卷上，没有判断题，只有简答题。解字后面该如何论述，才能讨到阅卷老师的高分，这是最主要的能力。
38.
Emo是必然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拉上寻常来喝酒。把工作上的烦心事给他讲了一遍，然后拉了罐啤酒，一饮而下。
寻常没收了我的罐子，“我不太明白，你是在怕什么吗？”
“工作要没了呀！”
“降到危险区域，又不是一定会辞退你。”寻常在咬文嚼字。
“你不懂。”我嘲笑寻常的天真，“末位淘汰是新出的政策，总要有个倒霉蛋来祭旗。季度考核，别人只扣了0.5或者1-2分，就我被扣10分。”
“所以，”我双手回弯，指向自己，“我就是那个倒霉蛋。”
“行，就算你倒霉，但首都那边的公司也愿意要你，对吧？你又不会真的失业在家。再不济，就算你真的失业下岗了，你还有我嘛，我养你呀。”
有人曾说，“我养你”是比“我爱你”更动听的情话。
可当我真的听到了这句时，脑海里生出的竟是一丝鄙夷，“大哥，我天天看你宅在家，你拿什么养我？”
“我有offer的！”寻常失落。
“那你怎么不去工作呢？”我更加不理解了。
“...因为offer在首都...我怕一走，你又缩进龟壳里，打死也不见人了。”
一时语塞，难以反驳，像是我能干出来的事。尴尬了半晌，才底气不足地回他，“你才是王八。”
岂料寻常笑眯了眼，托腮看我说：“那你就是绿豆咯。”
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这边要是辞你也挺好的，咱俩可以一起去首都打拼。正式从邻居变室友。我会租两室一厅的房子，这点你就放心吧。”不着调的寻常又开始了，“所以说，我不理解啊，你在怕什么，答案都给你了，开卷考试，没有损失的。”
“我也不是在害怕什么。就不痛快，不舒服。”我拿回那罐喝了一半的啤酒，“就是，郁闷。”
我郁闷在于付出的青春喂了狗，Ada事后求到了我的面前。说她单亲带娃实在不易，事业不能丢，被罚的年终奖也没能力补。除了让我用自己的良心找齐，别无他法，因为我单身有罪。
寻常开玩笑问：“怎么个单身法？是没结婚算单身，还是没对象的才叫单身？”
我翻了个白眼送他，对象，我有嘛？你除了撩拨就是试探，暧昧的人能叫对象吗？我攥紧自己的右拳，伸到了他的面前。
“你看这儿——”我指着光秃秃的一排手指，自嘲道，“有区别吗？”
“啊！”寻常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还差一步啊。”他握住我的右手，掰开拳头，思索片刻，从餐巾纸盒上拿过已经擦干净的易拉环，小心套在我的无名指上。
心脏鼓起擂动，我故作镇静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寻常笑了，一如十年前那样，露出他灿烂的大白牙。他背光而坐，身材高大，身形健硕，白炽灯的光影从他身边倾泻，像天然滤镜，镀了一层耀眼的光边。
“做我女朋友吧。”
我抬眼看他，他也低头看我，这一次的眼神交汇，我没有再躲避。可能是易拉环给了我信心，亦或者是过往虚度的那些光阴。
寻常大概早就给过我答案，是那张手机头像的自拍照，是那个名叫“道道全”的外号，是罚站时传给我的小纸条，是年三十嘱咐我一定要考去首都的暗号。
还有好多好多，都是年少时的我，不敢抓，不敢碰，更不敢信的答案。
十年过去了，我们在慢慢的长大。
我是个不倒翁女孩，习惯了一碰就倒。
蹉跎大好青春，就不是敢向着你奔跑。
但夜里太黑，风太高，
每当太阳出现时，我总会忍不住傻笑。
日复一日的，自我煎熬。
你走了九十九步，抛给我讯号，
这一次，就让我蓄力反击，
牢牢抓住，我的骄傲！
“好呀！”我右手回握，十指相扣，
随他一起，灿烂得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