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瑶扒拉着手指头算：“……这还没半年吧？”
“对啊。”赵父淡定道，“这里的风俗，不在百日里续娶，就要等到三年后了。”
靖瑶忽然沉默了。
沈自芳见女儿情绪不对，连忙捅了捅赵父的胳膊肘，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再说了。
福康安也感受到了屋里明显的低气压。
靖瑶喝了一杯茶后就起身走了。
见状，福康安连忙追上楼去。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又何必因此自苦？”
把人按到沙发边坐下，福康安叹道。
靖瑶阴沉着脸：“‘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自古如此。人和人哪有什么不一样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哪日我得急病死了，她的今日，说不定就是我的明日呢？”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自小跟着妈妈久了的一个特点就是，妈妈某些情况下的应激反应，孩子也会学到，福康安就是如此。
“你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算算年纪，靖瑶前世从乾隆二十四年到道光三年，活了六十多岁。
……好吧，也不能说活得很久，只是相较于人均寿命四十多的富察家而言比较长罢了。
更何况前世他的身后事……
在靖瑶看不到的地方，福康安的眼中杀意凛冽。
靖瑶撇撇嘴：“得了吧，你一个古人，思想只有比他们更封建的份儿，你前世说不定老婆死了也很快再娶了一个新的呢？”
“……我没有！”福康安很想对她说自己前世今生只有她靖瑶一个人，可是说了，势必就要扯出自己让她一个人等了八年的事。
这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再说了，我的记忆不是只有十九岁的吗？至少在十九岁的时候，我还是干净的。”
福康安为自己据理力争。
靖瑶笑了一声，是嗤笑。
然后，她伸出食指，一挑福康安的下颌，神情极其漫不经心：
“只有十九岁的记忆，你能跟我说平台的事？”
“只有十九岁的记忆，你能说当初双忠祠的事？”
“……”
“傅康安，你骗骗三岁小孩就行，还骗我呢？”
福康安：“……”
“所以说，你之前都是装作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为什么？”
靖瑶挑眉，食指往他下颌轻轻一点，浅笑道：“不然呢？有免费的八卦我为什么不听？”
福康安：“……”
小姑娘纯良？
这小姑娘身上一百零八个心眼子吧？
他气闷良久，见靖瑶眉眼间俱是得意，清浅笑容中透出嚣张与狡黠。
福康安遂出其不意，捉住靖瑶皓腕，又把人扯到自己怀里来，捧着她的脸，在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吻住了靖瑶。
“唔唔——”
幸好他只是浅尝辄止，给了靖瑶一个小小的教训后，就放开了她。
“……你以为这样子，就能把之前的一笔勾销吗？”靖瑶恶狠狠道，“傅康安，你做梦！”
一想到自己的爱人心里可能还会有其他人，靖瑶膈应得就想给他刮下一层皮。
脏死了！
福康安面不改色：“反正我除了你以外，没别的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话就在这儿了。”
靖瑶狐疑道：“不会说，我这人真有前世？还嫁给你当老婆？”
这姑娘总算开窍了！
福康安一时又惊又喜，却不敢丝毫外露。
就听靖瑶接着说：“……我真这么倒霉？”
福康安：“……”
“赵靖瑶！你有礼貌没有！”
福康安怒气冲冲道。
他福康安这个大清顶级贵公子，嫁给他怎么就倒霉了？
一想到先前她还发表了著名的“我只要当一等公夫人，至于一等公是谁，不重要”的重量级言论，他就完全淡定不下来。
“能不倒霉吗？赶在你死之前死了还好，你们家后来可被嘉庆清算了。”靖瑶道，“你不是看过你自己的资料了吗？”
福康安沉默了。
是啊，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始作俑者今天还出现了。
阿靖还活到了道光三年。
……这漫长的二十多年里，她会后悔当初守了八年嫁给他吗？
眼见得气氛僵了下来，靖瑶自知失言，急忙补救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故意揭你短……只是，当时那样除非是章总魂穿嘉庆那个狗东西，不然也是无力回天……你别怪她，她只是一介女流，什么都做不了。”
都什么时候了，明明醋意大发，竟然还在替另一个自己辩解。
福康安哭笑不得：“……我知道，都怪我活得太短，护不住家人。”
靖瑶叹道：“就是你活得久了，又能如何？遇上嘉庆，只怕也晚节不保。”
帝王心术，她也看得通透。
福康安笑容也多了几分苦涩：“……不瞒你说，虽然我恢复了不少记忆，可我还是记不清我家中的情况，至于我叔伯兄弟们……大多也是因为打仗才想起来的。”
靖瑶想他也心中难受着，不愿他再沉沦此中，难得柔声劝慰：“好啦，我也是一时吃醋。死人活人哪有什么好争的，这种事，从来和女子无关，看的也不过是男人的心在哪而已。”
“若是情深，自有一世非卿不娶的义夫；若是薄情，就是年年新人换旧人，又有什么少见的呢？”
福康安觉得，他的阿靖实在是一个妙人。
想别人想不到的，说别人说不了的。
“其实我也猜得出来，为什么要这么赶着续娶。”言归正传，靖瑶垂眸道，“运气好，三年后就能抱俩。”
福康安：“……你们这里还很重视生孩子？”
他以为就他二伯人都四十了还重金求子呢。
“嗯。”靖瑶轻声道，“在生育率整体严重下滑的时代下，这里能给整个国家的生育率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福康安：“……”
“那你们这里除了你这样的，就没有只生女儿的人家了？”
“肯定不是啊，事情又不是非黑即白，非得出了人命才能回头。”靖瑶想了想，“什么样都有。有独生的，当然也有多胎的。主要是老一辈的封建思想残留还很强大，闲言碎语特别多。”
“你生女儿，就叫你再生儿子。你生了儿子，就叫你再生一个做个伴。嘴皮子上下一碰，反正孩子不从这些长舌妇肚子里出来，别人死活与她何干？”靖瑶淡然道，“就是我妈四十了，还有人叫她生个男的。”
“有人不被忽悠了，就好好过着自己的日子。有人被忽悠瘸了，这日子自然过得鸡飞狗跳。”
靖瑶朝他笑了笑——是略带讽刺的笑：“这就是所谓的多子多福，所谓的古风。”
福康安想了想，试探道：“那阿靖是怎么想的呢？”
“我？”靖瑶仿佛被问住了，她托腮沉思，“……我不知道，我大概是讨厌小孩的。”
福康安想到两人前世的三个儿女，决定换个思路：“可是，你不也曾是个小孩么？”
靖瑶看着他：“对啊，我连我小的时候也讨厌啊。”
福康安：“……”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这种事情有点无解。
不过这一世他们也没爵位要继承，福康安转念一想，也看开了：生了又有什么用，反正孩子没养好，最后也被嘉庆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还不如不让他来遭这份罪。
过了年，整个寒假似乎就过得飞快，一下子，他们又要准备回林邑了。
靖瑶一边被沈自芳催促收行李，一边哭唧唧：“我不想回林邑，呜呜呜我要一辈子留在家里。”
路过的福康安感叹：感天动地母女情啊。
想当初他二十多岁出任四川总督时，他母亲也很担心他办不好事……看来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古至今都一样。
沈自芳：“……得了吧你，现在哭天抹泪儿，去到那里没过几天，就跟你那群狐朋狗友混得乐不思蜀了。”
福康安：“……”
说好了母慈子孝呢？
仔细想想靖瑶去年的表现……
呃，这就是传说中的知女莫若母吗？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牛肉丸纾解我的思乡之情！”靖瑶干脆躺在沙发上打滚，“不然我等到七老八十了，我就拉着我大孙子的手不放，说：‘今天你们不给我尝上一口家乡的牛肉丸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沈自芳：“……”
福康安：“……”
沈自芳杵在靖瑶旁边看了会儿，摇了摇头，一副“这丫头没救了”的表情，转头跟福康安说：“小傅啊，你们俩同在林邑，又是朋友，平日里功课虽忙，也别忘了多走动走动。”
人家对他很照顾，照应他在海阳一个月的衣食住行也都很精心。这个人情，无关靖瑶和他的关系，福康安都必须要应承下来。
福康安微笑道：“阿姨您客气了，我平常闲暇时会去和靖瑶多说说话的，她人挺好的，还肯教我英语。”
沈自芳也笑了：“你啊，就少给她脸上贴金了，她以前英语就不太好，现在只怕26个字母都认不全了。”
福康安：“到底是经过高考的人，底子肯定比我这样的要好。”
沈自芳笑得和蔼：“不管学不学习，多走动也是好事，不要一整天都闷在宿舍里。”
福康安笑着应下。
余光瞄见在沙发上装死的靖瑶，他忍不住想：这一家人，可实在是……
相当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