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云禾高高兴兴地带着那些旧衣裳回了庄子。

    孩子们看到那些衣裳，并没有觉得受辱了，只觉得开心，如同小蕾还是小尾巴的时候，见着这些没有补丁的衣裳，那就是新衣裳了，还是比家里麻布做的新衣裳要好看好几倍的。哪里会嫌弃呢？

    一个个渴望地看着已经打开的包袱，却是没一个敢上前来。

    安云桐与黛玉过来了，先是将安云禾狠狠地夸了一顿，“禾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还能让琏二嫂子家里出了这么多东西呢。”安云桐真的是没想到呢。

    黛玉在一边瞅了一眼，见都是些小厮的衣裳，就直接叫了两个婆子来整理这些，“先给每人发一套，余下多了，姐姐，可要再发一回？”

    安云桐摇头道：“余下的，看谁认字快，学东西快，就当成奖励得了。”

    这倒是不错的建议，黛玉与安云禾都应了。

    而那些孩子听了也觉得好。只要自己努力些，比旁人厉害些，就能多得一套，那不是相当于白挣了吗？

    按照身高与性别，每个孩子还真的能得到一套，从秋衣到陈旧棉袄，可谓是比较齐全的了。

    当小厮准备分发的时候，那些孩子齐刷刷地再次洗了手。哪怕是冷水把手冻得发紫，还要多洗两遍才罢休。

    他们伸出发紫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属于他们自己的衣裳，不知不觉地掉起了眼泪。

    不一会，十几个小乞丐一样的小孩儿都在抽抽噎噎的哭着。他们不知道，像是今天这样能识字、有新衣裳的日子，以后还有没有？

    安云桐也觉得心里难受，使劲把泪水憋了回去道：“你们今日先回去洗漱一番，明日换了新衣裳来识字便好。”

    十几个孩子想跟家里人分享这些好事，顿时就笑开来，抱着衣裳回了家。

    能让孩子来识字的，都是疼爱孩子的。看到孩子得到了好衣裳，自然也是为孩子感到开心，也不由得从心底里感激安云桐与黛玉她们，便告诫自家孩子一定要好生尊重她们，铭记她们的大恩。就是那些送衣裳给他们的人，自家也要记挂着他们的恩情。

    有些人家虽然也疼爱去识字的孩子，可是看着家里更小的孩子，也是心疼得很，就跟孩子打商量道，能否将这一套有着好料子的秋衣、冬衣拿去当些银子，再去买些棉花与粗布回来，给弟弟妹妹也做一件棉袄，让弟弟妹妹也穿暖一些。也是他们做父母的无能，穿着十几年的破棉衣倒是冷不死也暖不了，但是孩子可怜啊。

    那个叫苏勇的孩子愣住了，他紧紧地抓着那件柔软的缎面棉袍，还有柔软的秋衣袍子，很是舍不得。这套衣裳是某位公子的衣裳，若非他年龄最大，身量最高，也断不会分到这一套的。

    可是爹娘也说得对。爹娘让已经能帮家里干活的自己去识字了，可不能自私地只想着自己好，而不顾弟弟妹妹的死活。这一套当了，得了银子，肯定能换好些棉花与粗布回来……到时候他与弟弟妹妹都能有棉袍子穿，而不是只有他自己穿暖吃好。

    苏父当天就去当了棉袍子，得了二两银子，买了好些棉花与几尺布回家。苏母熬了一夜，给苏勇做了一件粗布棉衣。

    苏勇穿着不好看，却是暖和的衣裳，笑意慢慢地爬上了黑黢黢的小脸。这样挺好的。

    安云桐见他的穿着，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也不多言，只是笑着让他去旁边坐下。

    而黛玉则是有些不解，想去问却被安云禾拉着手了，“玉儿姐姐莫要问。我想我是知道为什么的。”

    安云禾拉着黛玉走到外面道：“他昨天分到的袍子，好像是琏二哥的旧衣裳，琏二嫂子叫平儿姐姐拿了来的。琏二哥的衣裳哪里会差了？去当了定会得好些银子，够他们买好些棉花与粗布回去做好几身衣裳了。”

    黛玉恍然大悟，这时候又进来了几个孩子，无一不是梳着妥帖的发髻发包，外穿与苏勇一样的粗布棉衣。

    他们家里人竟然是连夜将粗布棉衣做好了。

    顷刻间，黛玉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往前她也听说过百姓多苦难。但是除了之前给小蕾他们送铜板与点心的那会，她没有真正接触过穷苦人家，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的苦。

    或者这个识字学堂，会帮到他们，让他们以后吃饱穿暖。

    那些孩子们见到黛玉与安云桐姐妹他们，都是忐忑的。唯恐惹得他们此生的贵人不高兴了。

    苏勇如今已十三了。他不安地上前来，磕磕碰碰地说了袍子的去处，还有自己身上棉衣的来历。

    “对不起，我，我家弟弟妹妹没有棉衣穿。我家爹娘就把袍子当了，买了棉花与粗布回来。连夜先给我做了棉衣，让我来认字。”回家后，就要把认得的字，教给弟弟妹妹。

    安云桐没想到这个比自己还稍微矮了半透的农家子竟然敢第一个上来道歉并说明缘由，可见是个懂得感恩，同时勇敢又有担当的。这样的人，不正是自家需要的吗？

    安云桐起了惜才之心，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待多留意一段时日才可确定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天，安云桐姐妹几个将十几个孩子分成了两拨，分坐甲乙两室。

    安云桐教的是甲室，是好些个男童与两三个与苏勇一般大小的小子。而黛玉教的是乙室，是余下的七八个女娃娃。

    才刚开始，也不好教他们多难的字。安云桐就拿了《三字经》作教材，从“人之初”开始，先认字，后背书，再来学写。

    每日教四句，谁能最快认识全部的字，又背下来，会写的字最多，就得第一名。每十日里，谁得第一的次数最多，便送一套衣裳作为奖赏。而这个第一，可是甲乙两个学室合在一起比的。

    这话一出，每个人都铆足了劲要把字都认下来。

    安云禾没领到任务，还有些不高兴呢，但后面想想，她人小，学识也不如两位姐姐的好，那就不逞能了，专挑她能做的就好。

    她能做什么呢？去找刚认识的朋友捐赠衣物吗？

    还没等她想好叫谁捐呢，就听得有人来禀告。

    “三姑娘，外面有个自称是江南薛家的管事的带着一辆马车的旧衣物、陈米来了。说是要把东西送给来学字的这些穷家孩子们。”

    安云禾第一反应是高兴，随即就觉得有些不脱，她看向一边的李嬷嬷，“嬷嬷，我为何觉得这薛家来者不善呢？”

    “善不善的，你叫人进来回话，看看他说什么，便能知晓。”李嬷嬷鼓励道，“嬷嬷就在这里，我看谁吃了豹子胆，敢欺负我们三姑娘。”

    安云禾瞬间信心满满，眼睛充满了斗志，“那我便会会这人。”

    李嬷嬷笑了笑不说话。说实在的，哪怕是薛家真正的主子来，她也不怕自家姑娘应付不来。她更担心的还是安云桐那边，教的可是有两三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少年郎。她不担心安云桐会看上那些个小子，但她怕小子们对安云桐有非分之想啊。到时候要是传出个什么话来，那可是会影响到安云桐与第五长清的婚事的。这如何能行？

    李嬷嬷想着，原本她就觉得安云桐姐妹三人的想法是极好的，可要是叫她们实施，怕是困难重重，还要承受世间无端而起的流言蜚语带来的伤害。

    等会完了薛家的人，她就亲自去安云桐那边盯着，把任何事情萌生的小嫩芽都掐掉。等学堂散学了，她就叫人给林如海送信，叫他找个识字的管事来顶替两位姑娘的差事。

    薛家管事的这时候来了，很是恭敬地行礼问安。

    “姑娘安。我家姨奶奶与姑娘说了，得知您与安大姑娘、林姑娘筹办义学堂，她们感怀几位姑娘大义，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便遣了小的来，将家里用不上的衣物、被褥与一些陈米都送了来，好叫那些穷苦人家也过些宽松的日子。”

    说罢了，还呈上来一张纸，上面罗列了好些个东西。

    “旧冬衣三十套，旧秋衣三十套，鞋袜五十套。旧被褥十床。陈米两担。”安云禾看着这些，狠狠地心动了。林家人少，笼共不到王熙凤那边送来的三成。而今这些，要真是收下了，可会帮到许多人呢。

    可是，“这些东西，你们也可以自己直接分发给那些有需要的人家。何必多走一趟，送来我这里？”

    “回姑娘，我家姑娘说了，我们薛家门户低，做事不宜高调，况且送人东西需要缘由，平白无故送出去，怕是有人不乐意要。可送到这里来，我家姑娘相信，林姑娘与安大姑娘，还有安三姑娘，定然会安排妥当，也算是给这些旧物寻了好去处。”

    “嬷嬷？”安云禾小声地跟李嬷嬷求助。

    到底是年岁小，还没经验，况且这薛家姑娘做事的确是滴水不漏，把好处都扯到薛家去了。要是将这些东西瘦下来 ，到时候送给那些个孩子，旁人定然也说是薛家仁善。至于安云桐他们，时间长了，识字带来的好处不显，比不得这送吃穿的好处来得快，那便会被人挑刺，甚至是放弃，最后还说她们沽名钓誉，并非真心为他们好。

    但是若是不收，害处更大。外人会猜疑安云桐他们是不想让薛家盖过自己的风头，宁愿让那些孩子冷着冻着，也不愿意接受薛家的捐赠，想来真的是沽名钓誉，做善事也并非真心实意。

    权衡利弊后，到底还是收下，至少当下，这个举动不会对学堂直接毙了，还给了大家时间去挽救。

    “姑娘便收了吧。您与大姑娘还有姑娘办这个学堂，本就是为了叫孩子们认字，以后将学识传给他们的后代，也算是为他们将来做长久打算。而这吃的用的，就是能叫他们能吃饱穿暖了，有力气去认字、去学手艺呢，也是功不可没的。”

    管事的听了嬷嬷的话，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却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可是能直达天听的人物，若是叫她去皇后娘娘那边告一个状，那薛家今天的小动作就是彻底被人揪着不放了。不如叫人家这样轻拿轻放算了，至少也能在那些穷苦人家中得些声望。

    就在安云禾点头之际，外面又有人来了。

    “姑娘，外面来了位婆子，说是琏二奶奶的意思，叫人送来了好些四季衣裳，还有些粮食呢。您要不要见见？”

    “哦？”安云禾惊喜了，有琏二嫂子加捐赠的东西，薛家就不会是一家独大了，“快快有请！”

    来人进来后，就跪下磕头行礼，“老奴王何氏，见过姑娘。”

    “王何氏？”安云禾有些诧异。除了王熙凤，眼前这个眼生的王氏，她可不认得了。

    “是，老奴是我家姑奶奶娘家的。今日听闻姑奶奶要帮姑娘寻摸些干净的旧衣物赠给那些需要的人，便遣了人去王家，叫人收拾了好些出来，叫今日立即送来。”她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身边不吭声的薛家管事，“想来是来得及的？”

    “来得及。你什么时候来，都来得及。”

    很是不巧，“王家赠旧冬衣二十套，旧秋衣二十套，鞋袜套二十套。旧被褥二十床。陈五谷杂粮三担。”那人笑呵呵地呈上清单时，还柔声地说来一同要赠送的东西。

    这算起来，可是与薛家不相上下了呢。特别是被褥与粮食，哪怕是五谷杂粮，可也是极其珍贵的。

    而薛家的人听着这些，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没想到，王熙凤对薛家竟然如此的差劲。她到底与谁家女儿是表姐妹？

    他强忍着脾气，将东西卸下来，便以家中事情忙，便急吼吼地回去了。

    待他说了这事，薛母长吁短叹。而薛宝钗则是一排镇定的模样，“早料到凤丫头会搅局，没曾想，她速度如此之快。”

    薛宝钗郁闷之际，安云桐与黛玉下了学堂后，听到这事后，到时候高兴得两颊通红。

    回家的路上，她们都是感叹至极的。

    而李嬷嬷则是在这个时候，说出她的担忧了，“姑娘，听嬷嬷的话，让林大人派人来接替您与姑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