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书

    七月十五,夜半无霜。

    王家祠堂中满堂肃静,宽阔的石台上摆放各色贡品,中间用白瓷盘盛烤羊,四周三鲜五果六素备齐。

    庭院中清辉夜凝,一道小小的身影忽然而至。

    红衣少女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在台上盘腿坐下,挑了个光鲜红润的桃子,咔嚓咔嚓地啃起来。

    路过的仆人看不见她,轻手轻脚地去点香烛。

    坠玉睁着一双涣散无神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忽地一顿,尖细的耳朵微微一动。

    她凝神思忖片刻,大惊失色地丢下桃子,逃也似的飞掠出去。

    朱红一角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夜风骤起,烛火忽熄,堂上陷入一片漆黑。

    王家老爷赶忙让家仆点灯,烛火长到豆子一般大,倏忽熄灭。反复几次,叫人心底发凉。

    王老爷不耐地斥道:“没用的东西!一根蜡烛都点不好。”

    家仆暗暗叫苦,道:“老爷,这蜡烛好生古怪,点了又熄,用手挡了风也还如此。”

    王老爷狐疑地瞥了眼烛台,只得挥手,“那便先取些灯盏来烧上,黑漆漆的像什么样。”

    拿来的琉璃灯很快就点亮了,满堂生辉,他的脸色稍稍缓和,正要招仆人上前吩咐,却瞧见那人的脸色愈来愈怪异,红光弥漫,面似涂血。

    他猛地后退一步,环顾四周,又发现不止是家仆,堂中的贡品、石台和琉璃灯,都氤氲着妖异的血红。

    灯盏中有粘稠的血顺着薄壁缓缓流下,光线悄无声息地昏暗下来。

    家仆惊恐地瞪着他,连连后退:“老爷……”

    堂上的一切都是原状,只是他的眼睛染上了血。

    王老爷忽然双目暴凸,面孔上翻,他抖着手去抓脖子,反反复复抓了个空,面色涨红又发青,嘴里发出呼呼嘶嘶的怪声。

    家仆乱作一团,围上来将他放倒,掐人中叫大夫,却无甚成效。

    王老爷痛苦喘息,手脚无力地划动,瞳光逐渐暗淡。

    正在此时,黑暗中一道惊雷劈下,破开一瞬的天光,未见人影,白刃先至。

    六道雪影在浓重夜色中灵巧穿行,划开清冷破碎的刀光,转瞬之间刺穿那团混沌黑影。堂中爆开一声尖锐凄厉的惨叫,似人非人,叫人毛骨悚然。

    那团散开的黑气很快又聚拢,携卷阴风,咆哮着冲向人群中间的王老爷。

    庭院深深,一道比夜色更黑的身影翻墙而入,如雨燕般疾速穿行,眨眼间已至堂中。

    那六道白刃受到主人的指令,活物一般微微震动,以诡异的走线穿过人群,扑去斩杀那团黑影。

    黑影闪身险险避开,似有不甘地停留一瞬,终于朝门口扑去。

    那刚刚来的人站在堂中,用意念催动白刃,从各个方位将它围住,最后一刃携着黄符纸呼啸而来。他嘴里低声念了句什么,那符纸竟牢牢地粘在它身上,一角起火,很快就殃及池鱼,把它的惨叫声淹没于火光中。

    四周重获寂静,他微微抬手,宽大的袖口随风吹动,六道白刃在院里穿回,没入他的衣袖中。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他上前查看王老爷的伤势,点住他的几道大穴,两指合并,于胸前缓缓引气提上,脸色青黑的人忽然吐出一口污血,慢慢转醒。

    他尚在死里逃生的惊惧之中,瞪大眼睛看向来人。

    那人约莫在十八九之间,尚存几分少年正气,身姿如松,面如冠玉,长眉入鬓,眼眸幽黑,身后背着一把白布包裹的长剑,大有修道仙人的风姿。

    王老爷听完家仆的陈述,知道这位是救命恩人,便颤巍巍地去握他的手,要他留在府中择日盛情款待。

    易云回不动声色地避开,举止言谈都透着不喜与人接触的疏离。

    “不必,我尚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

    他说完,环顾一圈四周,声音清冷:“府上方才是否有外人来过?”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微微蹙眉。

    寻着气息一路追到此地,这么快又让她逃了?

    他在堂中转了一圈,停留在供桌前,忽然从八角盘中拿起一个红桃,翻了个面,一圈细小的牙印赫然入目。

    他冷冷一笑,幽黑的眼中闪过讥讽之意。祭祖的贡品都不放过,可真是他的好师妹啊。

    易云回丢下桃子,大步跨出门口。

    众人再看去时,庭院中细雨飘飘簌簌,已空无一人。

    王老爷还没缓过神来,就有仆人颤颤巍巍地指着石台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东西,“老爷,这,这……”

    那封东西被血浸透,软软塌塌地贴着石台,是一封鬼书。

    坠玉已连滚带爬地逃出十余里,冷风吹起被枯枝划破的衣衫,拂过裸露肌肤引起一阵战栗。

    她瑟缩着抱紧双臂,将易云回又翻出来骂一遍。他已经追到王家来了,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易云回不是她的仇家,他是她的师兄。

    四年前,也是这样黑魆魆的雨夜,坠玉跟着师父上了小春山,师父牵着她瘦如柴棒的手,放到那冷面的青衣少年手中,跟她说:

    “这是你的师兄,从今以后你就跟着他学符咒术,平日里有什么需要的,也只管跟他说。”

    师兄的手温热如暖玉,坠玉很是喜欢他,她试探着伸出脏污细小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处挠了下。

    易云回打量着她的细牙尖耳,污浊眼瞳,虽然提前被师父告知师妹并非常人,他却仍有些抗拒,强忍着才没抽回手。

    几番隐忍,终是忍不住道:“好丑的师妹。”

    坠玉脸上的灿烂笑容凝住,对这人的好感顿时消散。她在人间游离几十年,因着这张脸受尽白眼,最恨别人评价她的容貌。

    她趁其不备拉过他的手,报复性地咬上他的手腕,去舔皮肉下不断渗出的血。

    师兄的血居然很是香甜,像街上新鲜出炉的粽子糖,丝丝缕缕都是令人回味的清甜。

    易云回却不那么想,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师父。

    坠玉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那时的神情,像是脸上惯有的面具倏然裂开,毫无遮掩地露出最直白的震惊,嫌恶,似乎她是什么肮脏的怪物。

    易云回嫌弃坠玉,坠玉也讨厌易云回。

    她和他在小春山上待了三年,时间不能使两人逐渐和解,反而加深了他们的矛盾。

    坠玉每日都绞尽脑汁地给他使绊子,先是他手上被她咬出的牙印,坠玉去找山下死了三百年的老鬼威逼利诱,要来可令伤口百年不能痊愈的药,趁他不注意一整瓶子洒上去。

    易云回手腕上鲜红的牙印至今未消,雨夜里会渗出血来。那次之后他对她处处防备,从来不让她近身五步之内。

    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师兄,逮到机会就要还回去。

    他奉师父的命令,每日月亮出来时就让她在院里扎一个时辰马步,又绕小春山跑上三圈,坠玉做完后已是精疲力尽,在床上睡了不到半时辰,又被他揪起来背口诀。

    坠玉恨的牙痒痒,在他的茶中下了两大包泻药,被他发现后每日的功课加倍,常常写到半夜也做不完。

    即使如此,她也没放弃跟他斗智斗勇。

    师父在三年后的一天消失不见,小春山便只剩下她和易云回。坠玉不想被他一直困在小春山上,于是天天想着不入流的计策,终于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用药迷倒了他,任由他躺倒在地上,将他的房间翻个乱七八糟。

    她找不到想要的那件东西,便施了个诀定住他,粗鲁地摇醒他,笑嘻嘻地问道:“师兄,焕颜花在哪里?”

    易云回只冷冷地瞥着她,他有一双冷月般的眼睛,每每怒气爆发时,眸光便如月下霜华,透着彻骨寒意。

    坠玉并不怕他,兀自又翻找了一遍,仍然两手空空。

    她拧眉想了一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蹲下来去搜他的身。

    她冰凉细细的手指从他的衣襟钻进去,在里面胡乱翻找,仅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还能感受到衣下的温热与轻颤。

    易云回终于忍无可忍,气得发白的嘴唇吐出两个字:“滚开——”

    他从未有过如此屈辱的时候,衣衫散乱,不能动弹,任她为所欲为。

    坠玉对此充耳不闻,她终于在他身上翻出了储物袋,拉开结绳看一眼便收入袖中,满意起身。

    易云回冷眼看着她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喘息片刻,只道:“你最好逃远些,不要被我追上。”

新书推荐: 女装高达会梦到暗黑种田文吗(火影+明穿) 娘娘今天又说错话了 [经营]我靠倒卖Boss成为无限流大富豪 对魔女后妈,我万分虔诚 公主锻造手札 名利双收后,我誓做恋爱脑 征服·当年 重生后嫁给了死对头 逃婢 反派角色Ⅰ:时间惯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