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是夜,明月楼莺歌燕舞,脂粉的香气扑鼻。

    一位面容姣好,如清冷梅花般的公子难得露出谦卑的神色跪在地上,妄想让端坐在椅子的客人露出一丝柔情。

    奈何这位清冷公子无论用出什么手段,坐着的客人依旧懒懒散散,视他为无物。

    这是清冷公子的初夜,有人用千金拍了他,清冷公子原本还自傲于自己的身价,可惜敢洒千金的客人并不买他的账。

    一柱香之后,清冷公子就连平日看不上的手段也用上了,坐在椅子上的客人终于缓缓睁开眼,却只说了一句话,让清冷公子的心如坠冰窟,这客人说:“下去吧,甚是无趣。”

    清冷公子如同落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离开。

    片刻,有人翻窗而入,来人名为宗禄,是大理寺少卿,宗禄同坐在椅子上的太子沧星朔打趣道:“殿下如今富有四海,千金说不要就不要,不若殿下做个好事,这千金别给明月楼,直接给我,我给你找些乐趣。”

    沧星朔冷淡的抬眼,他上下打量面前的人,嫌弃道:“刚才那人无趣是无趣,起码还有点姿色,你有什么?”

    宗禄容貌俊美,在成为大理寺卿前追求者不知凡几,可惜没有长在沧星朔的审美上。

    宗禄并不在意沧星朔的讽刺,只嘻嘻笑道:“殿下喜欢这清冷美人,刚才那美人美是美矣,可也不过是明月楼故意养成的,只为了今夜待价而沽,比不得那些浑然天成的,殿下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了门道,殿下不喜也是正常。”

    宗禄的话的确说进了沧星朔的心里,但他懒得继续听下去,刚想离开,宗禄就道:“可惜美人可遇不可求啊,殿下何不换个游戏。”

    宗禄是太子伴读,两人关系说好听点叫莫逆之交,说难听点叫狐朋狗友,某些爱好基本一致。

    沧星朔终于提起一丝兴致:“你那大理寺给我玩。”

    沧星朔性子残虐,但大部分时间是藏起来的,只在大理寺能显露一二,大理寺那些犯人一见到沧星朔腿就软,还未施展,众犯人就直接坦白。

    宗禄可不想让沧星朔夺了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他赶忙说:“安雎城有坞城人的痕迹,他们似乎想入侵夏朝。”

    果然当听到坞城人的时候,沧星朔懒散的样子终于一收,他整个人变得深不可测,嘴角含着一丝凉薄的笑:“哦,看样子还是不老实,我最喜欢让人老实了,那我就不厌其烦去上一趟吧,为了保证游戏的公平,这一次我不用太子的身份去,去帮我做个身份吧。”

    宗禄知道沧星朔的玩心又来了,宗禄:“那殿下喜欢什么名字呢。”

    沧星朔目光扫到门上的和气生财,目光一顿。

    宗禄说了半天有点渴,从桌子上拿了茶杯刚喝进去一点水,就听到沧星朔淡淡道:“宗发财吧。”

    宗禄一口水喷了一半,剩下半口呛到了嗓子里面。

    沧星朔嫌弃的离开。

    等宗禄好不容易缓过来,才发现一件事,这茶水有药,还是明月楼常备的药……

    宗禄只有一个想法,沧星朔是冷淡么,他明明看到沧星朔也喝了。

    等宗禄踉跄想要离开的时候,四周突然冒出剑气的声音,宗禄屈身一躲。

    一个虽然蒙面,但依稀能看出俊俏的小公子站在他面前,声音朗朗:“听闻你就是今夜花了千金的人,本公子要劫财。”

    江湖中人打劫到大理寺卿身上,有骨气。

    宗禄磨牙,虽然被下了药,但宗禄武功底子很好,这小公子明显初出江湖,没有宗禄这个老油条的手段毒辣,一时不察,在宗禄身上失手,宗禄扯下小公子的蒙面,诧异了一下,原本的想法瞬间变了。

    宗禄笑得格外温柔:“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要千金,我这就给你。”

    小公子眼圈一下子红了,无力骂道:“你欺负人。”

    沧星朔安置好自己在京城的事物,准备离开,离开前,宗禄送他一程,宗禄身边跟着一个活泼的小公子,沧星朔难得觉得有趣:“这是谁?”

    小公子并不清楚沧星朔的太子身份,他眉眼有一丝傲气,叽叽喳喳对沧星朔道:“我叫林岱,是个剑客,和你们可不一样,我是要成为大侠的。”

    宗禄在一旁包容着看着,眉眼间是浓浓的柔情,沧星朔一怔,他还没见过宗禄这般神色,宗禄恐怕栽了,可惜的是,宗禄自己没意识到,沧星朔也不是一个好心的人,哪怕这人是他打小一起玩的好兄弟,他看起来真诚的说:“林大侠,以后我需要帮忙的时候,一定求助你。”

    宗禄神色立刻变了,他感觉沧星朔的笑不是什么好意,他赶紧让林岱别说了,顺便让沧星朔更快的离开了京城。

    林岱疑惑:“他不是你的好朋友么,你们这分别也太快了。”

    宗禄心想,要是再不快点,你就要倒霉了,但他依旧狐狸一样的笑:“今日我需要林大侠帮我解惑。”

    林岱嫌弃中混着好为人师的自豪:“你们这些朝堂中人,只想着阴谋诡计,对武学无益啊,什么地方需要教啊。”

    宗禄:“双修之术。”

    林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旋即大骂道:“果然你们朝堂中人就是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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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雎城。

    昨日是裴道慎的弱冠之礼,整个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过来庆祝,只有一人没来,那就是他小舅舅。

    裴道慎面色冷然,他平日与小舅舅最为交好。

    他小舅舅因公外出,未来得及回来。

    裴道慎的朋友察觉到他面色不善,将他带到了酒楼,又请他吃了一顿,让他散散郁气,酒足饭饱之后,裴道慎的朋友尹祯道:“你之前家规森严,始终不能同我们一起出去快活,如今终于弱冠,我们带你去松快一下。”

    裴道慎打心里是不喜欢那些秦楼楚馆,但想起长辈让他多多交友的话,他难得应道:“好。”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尹祯意外,他原本不抱有任何期待的。

    见裴道慎答应,尹祯大喜,毕竟裴道慎是整个安雎城与秦楼楚馆最不相符的人,在同岁人还在课堂与先生斗法的时候,他考上了秀才,后来裴道慎又助县丞破了好几起大案,一时之间,安雎城谁人不知裴道慎。

    每个人都想和裴道慎交好,可惜裴道慎性子冷淡,一贯不喜玩乐,对交好的人几乎是不假辞色,尹祯也是借这些年的交情偶尔一试,更像是往日的习惯,可裴道慎居然答应了,这让尹祯非常意外。

    尹祯一时之间都觉得这菜好吃了几分,到了夜晚,潋滟阁长袖飘飘,脂粉的味道十分厚重。

    裴道慎甚是不喜,但还是忍着眉间的不耐,同尹祯等一众人一起。

    尹祯知道裴道慎是正人君子,也和其他人嘱托了一番,今日来,只听曲,只吟诗,不论其他。

    其他人知道这都是为了裴道慎,他们难得见裴道慎在这种地方,自然应下,毕竟这潋滟阁什么时候都能来,可裴道慎能来的夜只有如今。

    花魁令萱在台上起舞,如同妖蛇一般曼妙,骨头似乎都是软的,裴道慎望了一会,眼里渐渐失去了兴趣。

    一舞结束,尹祯恋恋不舍的眼终于收了回来,他轻笑:“这花魁自诩身份,只肯在台上起舞,却不肯成他人入幕之宾,我真好奇谁能让花魁折腰。”

    裴道慎无意多谈这样的话题,他目光随意一扫,身体霎时僵硬,刚才对面的轻纱被风扫过,他在对面见到了他的小舅舅。

    裴道慎捏着酒杯的手霎时露出青筋,但很快平缓了下来。

    裴道慎终于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让花魁折腰很难么?”

    尹祯目光一亮,积极说道:“于裴兄而言,自然不难,花魁曾说,她只想要某样物品,这这样东西一旦奉给她,她自然乖乖成为入幕之宾,她要的是西城西、北城北、南城南,谁都想成为花魁的入幕之宾,这谜团不知浪费多少人的心力,却也无人知晓。”

    尹祯的话音刚落,裴道慎就猜到是什么东西了。

    裴道慎为了破案,曾深刻研究过安雎镇的历史,三百年前安雎镇差点坞城人侵略,一个世外之人留下这三句诗,西城西建望台,北城北凿暗河,南城南攻不备。

    裴道慎猜测恐怕于坞城人有关,他说:“我试试。”

    尹祯目光亮的更狠,一会花魁的丫鬟过来,裴道慎只写了“坞”字,片刻之后,丫鬟急匆匆回来,请裴公子过去。

    尹祯等人神色复杂看着裴道慎,裴道慎的智慧众所周知,这个结果他们早就猜到了,但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被震撼到了,困扰安雎城一众人数日的谜题,竟然不足一刻便被解了出来,尹祯等人清晰的察觉到他们与裴道慎的差距。

    而裴道慎本人并不在意。

    当裴道慎走到花魁门口的时候,他见到了熟人,他的小舅舅,原本昨日该陪着他的小舅舅此刻正在一个男子身边,那男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模样倒是俊美的,就是嘴角噙着懒洋洋的笑。

    丫鬟说:“两位公子同时写出了答案,可花魁只有一人。”

    那懒洋洋的男子用看似礼貌实则听不出一丝忍让的语气道:“不知兄台是否肯抬爱。”

    裴道慎在见到小舅舅的时候心一下子就乱了,他根本没法和小舅舅解释自己为何在这里。

    果然他小舅舅诧异道:“忱之,你怎么在这。”

    忱之,是裴道慎的字。

    裴道慎忍着羞愧,尽量面色无常说道:“只是过来喝杯茶。”

    小舅舅还未说出什么,懒洋洋的男子便道:“原来是你认识的人。”

    小舅舅道:“是在下的外甥。”

    懒洋洋的男子道:“状元的外甥,想必也是不俗,即是有缘,不如一起。”

    小舅舅明显不乐意,但因这男子的话,小舅舅忍住了怒火道:“好。”

    裴道慎不知道这男子是什么身份,但这男子明显身份不俗,不然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舅舅又怎会如此。

    花魁似乎诧异竟然一时之间来了这么多人,但很快便笑吟吟道:“不知各位大人想让令萱做些什么。”

    众人的目光先凝聚在懒洋洋男子身上,男子合上折扇,他道:“听闻令萱善琵琶,不知我今日可有幸听到。”

    令萱目光露出一丝诧异,很快令萱便坐在持着琵琶,如同旷谷低语,琵琶的声音从令萱细腻的指尖宣泄而出。

    众人沉浸在这段优美的乐音之中。

    等令萱拨动完琵琶,众人还未从这段乐音走出,还是那懒洋洋的公子率先说道:“的确不俗。”

    裴道慎想起来尹祯对花魁令萱的评价,令萱舞技超群,不善音律,那男子似乎很了解令萱,甚至一语道破令萱的秘密。

    那公子说完便起身了,他变得更懒散,似乎失去了更多的兴致,他还没踏出门,令萱却放下琵琶,毫不犹豫跪了下去,她虽然跪着,却如同不屈的竹:“贵人且慢,令萱虽不知贵人想得到什么,但令萱愿做解语花,替贵人分些烦恼。”

    那公子停了一瞬,他难得回头,目光在花魁令萱的手上逡巡:“你想要的我也可以给你。”

    令萱目光一亮,但下一刻男子的话却让屋内的全部人如坠冰窟:“不过我很喜欢一物换一物,我很喜欢你的手。”

    令萱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在这欢乐场,自然能看出那男子眼中藏匿冷然的嗜血,她心脏颤的厉害,但嘴角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只愿贵人不要忘了刚才的话。”

    令萱霎时起来,她一瞬间冲向了裴道慎的小舅舅,在场的人,只有他腰间有一把剑,令萱原本就会跳舞,反应迅速,而小舅舅没反应过来,腰间的剑竟然被令萱一口气抽了出来,她顷刻要砍了自己的左手,小舅舅忙不迭地去阻止,一时之间,房间内鸡飞狗跳。

    裴道慎自然也去阻止,但余光却扫到站在门口的男子,男子的目光中尽是看戏的意味,丝毫没有阻止的想法。

    裴道慎心底一沉,那男子恐怕是个十足冷血的人。

    小舅舅学过武,阻止了令萱,令萱身子止不住的抖,裴道慎主动道:“你有什么冤屈,尽可伸冤,我虽身份平平,也能帮你一把。”

    令萱却咬着唇一言不发。

    裴道慎他开始思索,他之前只是来这找乐子,来这也没多想,如今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不会不管,他傲人的记忆力便派上用场,很快,他便意识到令萱是谁了,也就知道令萱为何是这个态度了,令萱所求之事太过惊骇,普通的官宦根本不敢相帮,因为令萱的仇人是如今的丞相。

    但裴道慎却道:“你不必付出一双手了,你所求之事自会实现。”他曾预料过京城那份波橘云诡,丞相如今看似位高权重,但恐怕离覆灭不远了。

    令萱听到了这句话,她愣愣看向裴道慎,裴道慎道:“你最多等三个月。”

    裴道慎从小到大便笑意不多,他尽管努力温声,却还是看起来高不可攀,甚至有些神秘莫测。

    “三个月啊。”那站在门边的公子终于说话了,“还真是有趣呢。”

    他不再懒散,似乎骨头被某样东西全然支撑了起来,整个人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裴道慎这才发现,这公子极为俊美,而他的目光似乎盯上了他,像是猎手盯上猎物那凶狠的模样。

    这公子看向小舅舅,拇指摩挲着扇子的纹路,低哑道:“状元啊,你这个外甥,还真是有趣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道慎道:“在下裴道慎,字忱之,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那公子将目光落在裴道慎身上,非常真诚的说:“在下宗发财,字旺财。”

    裴道慎:……

    花魁令萱:……

    小舅舅嘴角抽动,大概不是第一次这样无语,他道:“宗公子,今日是安雎城的节日,街上也十分热闹,不如我们去外面看看吧。”

    沧星朔:“你这小外甥也去?”

    小舅舅心里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看向裴道慎,裴道慎:“我对潋滟阁无意,宗公子若第一次来这里,在下自然可以当个东道主。”

    裴道慎始终叫不出宗发财的名字。

    沧星朔走向了裴道慎身侧:“好。”

    裴道慎看似冷情,也不怎么愿意说话,但他并非不会说话,相反,他言辞很犀利,却只会挑重要的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沧星朔。

    沧星朔身上有一种矜贵的气息,他并没有隐藏,这和他的名字十分不匹配,更大的可能宗发财是个假名字,但谁有胆子,在金科状元面前用假名字糊弄,还对状元如此态度。

    裴道慎思索京中宗姓的少年,他隐隐有了猜测,恐怕这位宗发财是公侯大族的后辈,只是不知道是那一族的,毕竟宗姓的有为少年着实不少,最为出名的便是如今的大理寺卿宗禄。

    可惜大理寺卿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对于族中繁盛的人,裴道慎决定不再多想,那些士族期间弯绕太多,他也没必要了解。

    他面对的只有眼前的这个少年,这个矜贵却狠毒的少年。

    大概是这般人多,安雎镇这一夜也着实“热闹”,各种小偷、盗贼、争吵不断,裴道慎虽是个冷清的性子,但对这种事却并不会当看不见,而这几乎还是当着他的面发生的,他很快就解决了。

    沧星朔居然没什么意见,非常耐心的等裴道慎解决。

    有时候裴道慎的小舅舅都看不下去了,问沧星朔要不要先走,沧星朔却目光灼灼,一直盯着裴道慎,严重影响裴道慎的断案速度。

    鸡飞狗跳的一夜终于结束,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裴道慎的小舅舅将沧星朔送了回去,他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外甥不懂事,望大人海涵。”

    沧星朔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算是真心的笑:“不,很有趣,有趣到我已经不想回去了,多谢你带我去潋滟阁,还有,你外甥说的不错,令萱的麻烦的确三个月内就会解决。”

    小舅舅心里一跳,他其实不知沧星朔身份,但宗禄的信里隐隐说这少年身份不俗,一定要礼待,如今见他这般语气,他觉得今日带沧星朔去潋滟阁见到裴道慎是错误的决定,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裴道慎废了许多脑力,早早就睡了。

    第二日裴道慎见到沧星朔的时候有些诧异,沧星朔:“我想和你学探案。”

    小舅舅站在一旁,目色复杂,却也无法阻止。

    裴道慎没想到潋滟阁这一晚竟然让少年一直跟着他,但他其实并不厌恶这个少年,甚至可以说,他自诩能猜透一切,却看不清这叫宗发财的一颗心,对他的好奇心甚至强过了一贯的探案。

    裴道慎知道这样不好,但偏偏他遏制不住自己。

    宗发财似乎只在那一夜多了一根支起的脊骨,平日又恢复懒散的姿态,他像是无事可做的门客,日日跟在裴道慎身边,他不怎么多言,却和裴道慎一样,总是在重要的地方说上一两句,直接解开谜团。

    宗发财在表现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睿智。

    所做皆有所求,裴道慎好奇宗发财所求为何。

    可惜任他何种方法,宗发财在此总是不言语。

    但裴道慎不是傻子,相反他聪明至极,他从细微处看出来宗发财实际上对他有兴趣。

    在知道这件事的那一瞬间他竟然不觉得厌恶,而是一种数年未有的陌生情绪,大概他从未见过如此狠毒矜贵却又自持的少年。

    他也在被深深的吸引。

    裴道慎断案犀利,兼之此次乡试中了解元,招惹了小人,被暗算,下了药,他没看到凶手,但身体却如同被热流激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推出了屋子,有人想看他在大街上失态。

    狼狈至极的他看到了宗发财。

    裴道慎第一次生出痛苦的情绪,不知为何,此刻他最不想见的就是宗发财。

    宗发财先是一怔,随后不知喂了他什么,裴道慎没那么难受了。

    宗发财却笑了。

    裴道慎经常见到宗发财笑,有冷淡目光下的讥笑,有平和目光下的轻笑,还有望着裴道慎时难得勾起的温笑,却很少见到这种笑,藏着血腥的冷笑。

    宗发财的目光在盯着那屋子,屋子里已经安静了,却仿佛笼罩着天罗地网,充斥着死寂。

    裴道慎知道这群人恐怕完了,宗发财手段狠毒,在第一面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后来他只是藏起了利爪,但这份狠厉一直藏在心里,才不让跑出来,如今他们触碰了宗发财的逆鳞。

    裴道慎在如今确认了宗发财在自己心底的地位。

    宗发财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人将这群人都带入了大牢,后来听闻那群人全部悔不当初这是后话。

    裴道慎被宗发财带到一处屋子,亲自照料他一夜,无论是喂水还是擦拭额间的汗,以及安慰的低语。

    宗发财克制而又温柔。

    裴道慎知道自己彻底沦陷了。

    一夜无梦,裴道慎发现宗发财眼角乌黑,宗发财总是矜贵的很,几乎不会有这样的模样,裴道慎不好意思说:“不然你休息会。”

    宗发财打量他的床铺:“好。”说完起身要走。

    宗发财离开了,离开前还让大夫替他把了一下脉。

    不知道宗发财给裴道慎吃的是什么药,裴道慎醒来的这一日就好了,大夫甚至也惊叹。

    他休息好了之后,原本想知道算计他的那群人怎么样了,但他小舅舅让他别去找了。

    小舅舅的语气不是那种有仇不报的语气,而是明知道那群人惹了他却还替恶人惋惜的叹息。

    小舅舅只欲言又止道:“你以后不要多招惹宗发财,他手段太…暴戾。”

    裴道慎了然,宗发财已经替他报了仇,恐怕手段狠到连他小舅舅都不忍多说。

    裴道慎后来得知了那群人的下场,的确很凄惨。

    宗发财几日后见的裴道慎,他依旧如同往常一样跟在裴道慎身边,不怎么多言,裴道慎却有些心热。

    两人目光互相望着,里面的情意几乎溢了出来。

    等裴道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交换彼此的呼吸,他第一次察觉到宗发财的唇是这般柔软。

    宗发财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平日不清晰,如今却格外明显,他几乎沉溺在这份香气之中。

    这一天之后,宗发财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他一贯懒散的模样多了一丝精神,但说着说着两人便会拥吻,裴道慎自诩记忆超群,却也完全记不清他们后面说了什么,只记住宗发财那多情的目光,犹如浮光掠金的海,令人心甘情愿的溺亡。

    过了几天,两人开始更多的尝试。

    大部分时间他们是契合的,然而在最后一步,他们产生严重的分歧。

    但宗发财见到裴道慎的目光时,他还是狐疑一下,才退了一步问:“你会么。”

    裴道慎私下学了一点。

    宗发财见到裴道慎的认真劲,深表犹疑,但一时不察,还是妥协了。

    其实大概是和宗发财待了许久的缘故,裴道慎了解到了宗发财,他并不在这上面固执,若是舒服他便不会多言。

    这一夜,裴道慎小心翼翼,生怕拂逆宗发财,却也体会了真正的极乐。

    他们开始日夜厮磨,裴道慎第一次体会到内心充盈的感觉。

    他也没有特意隐瞒与对方的关系,当小舅舅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很是诧异,小舅舅欲言又止,可宗发财突然出现,小舅舅的话咽了下去。

    大概过了一个月,裴道慎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是他的师兄,一个肆意妄为的剑客,肆意到差点让他一贯好脾气的师傅逐出师门。

    剑客如今却像带了镣铐一般,有些压抑,他替人来送信,裴道慎很是神奇,很想知道是谁能把他师兄收拾了。

    但等发现剑客竟然是给宗发财送信,送的还是宗发财夫人的信时,裴道慎笑不出了。

    裴道慎并不是傻子,相反,他聪明至极,相处的过程中,他发现宗发财成过亲。

    但大抵处于爱慕的阶段,那些明晃晃的证据他只能当做不知道,但剑客的出现却直接提醒这件事。

    宗发财倒是不在意的模样,他打开信件,里面是一些府中的事务,他扫了一眼,便回了信,让剑客送回去。

    今夜裴道慎折腾许久,久到宗发财气喘吁吁,目光一动不动盯着他,裴道慎问宗发财:“你故意让我知道,对么。”

    宗发财:“是。”

    裴道慎知道宗发财想坦白了,他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他问:“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宗发财:“我还有一双儿女,一岁左右。”

    裴道慎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可偏偏他无话可说。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却从未问出口,觉得不去问有些东西就可以不曾存在。

    裴道慎还想说什么,宗发财又道:“我夫人不怎么喜欢我,她只喜欢那个位置,她在有了孩子之后只执掌中馈和教养儿女。”

    裴道慎心里并不信,但还是无语道:“也许你夫人并不如你所想,不过你还真像个人渣。”

    诚然许多人家有妻妾成群,但像宗发财这样坦然的却还没有几个。

    宗发财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自然也懒得回答,他只说:“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想洗了,你帮我。”

    裴道慎居然可悲的发现,当宗发财说出这话之后,他心里的气竟然浇了大半。

    两人胡闹到许久,宗发财睡了过去,裴道慎的手搭在他身上,宗发财很俊美,他这样安静睡觉的时候,有一种平和的气息,那些暴戾像是日头下的影子,不再出现。

    裴道慎轻轻吻了一下宗发财的眉心,他穿了外衣拿着一壶酒坐在了院子里面。

    明月竹影,石桌孤杯。

    四周仿佛被寂寥包裹,裴道慎该知道他不该如此,可偏偏他只有美酒相伴。

    他小舅舅刚忙完公务,恰好路过,见裴道慎坐在里面,有些诧异,坐在裴道慎面前:“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干什么。”

    裴道慎没回答小舅舅,他反问道:“宗发财到底是谁?”

    小舅舅其实并不诧异裴道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做为他最喜欢的外甥,他自然不愿意瞒着他,但现实是他也不知道宗发财是谁。

    小舅舅:“对方只告诉我他很有权势,至于他真实的身份,我确实不知。”

    裴道慎心里曾经有几个猜测,但他曾经去京城打探,宗发财并不符合他猜测的任何一人,他似花又似雾,无论裴道慎怎么去翻找,也找不到其中的真实,甚至他有时会多想,宗发财为何来安雎城,他若是实现自己的目的之后,会决然离开么。

    小舅舅:“只是他和京城关联甚密,并非普通人,时间长了,必然被人所知,若你有机会去京城,注定会知道他的身份。”

    裴道慎明显被小舅舅的这番话安慰住了,说到这里,裴道慎的确要去京城了,他明年应会试,总要去一趟京城的。

    裴道慎:“小舅舅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小舅舅:“还不是因为你,你不是发现了坞城人的痕迹么,最近又查到了一点线索,我快被这点线索折腾死了。”

    裴道慎笑了一下,他这段时间断案太多,以至于安雎城在这方面没什么事了,他原本想着好好读书,如今听到坞城人,他目光骤然亮了。

    小舅舅其实也是特意的,他原本也想让裴道慎帮他这一次,毕竟这次的事涉及太大了。

    等裴道慎回去的时候,他原本很小心,但宗发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倚在拔步床上,裴道慎皱眉:“是我吵到你了么。”

    宗发财睡眠不算太好,这段时间难得好些,裴道慎习惯性帮他按了按头,宗发财:“你出去喝酒了。”

    裴道慎:“喝了一点。”

    宗发财:“是因为我成亲么。”

    裴道慎:“没有,只是难得睡不着。”

    宗发财吻了上他,裴道慎想起坞城人的事,知道明日还要早醒,吻完之后道:“快睡吧。”

    宗发财盯着裴道慎入睡的脸,神色郁郁。

    仿佛见到天晓白,宗发财几乎一夜未睡。

    裴道慎因为小舅舅的缘故,一大早就去了书房,他查完资料之后,开始去寻人,等查完线索回来天已经黑了,裴道慎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小吃,这是他过去最爱的小吃,也十分符合宗发财的口味,裴道慎买了一点。

    等他回来的时候,宗发财果然没睡,裴道慎将东西递给他,宗发财吃了两口,问:“你今天忙什么去了?”

    裴道慎虽然觉得坞城人是件大事,但对于枕边人,他也没必要隐瞒,便将自己的所行告诉了宗发财。

    裴道慎:“城内有坞城人的痕迹,原本他们藏得很好,但背后有一伙人,在逼着他们动手,让他们在安雎城暴露。”

    沧星朔又觉得这糕点有些味道了,他又多吃了两口,心情有些愉悦:“是么,没想到事关坞城人,还有另一伙人的存在。”

    裴道慎:“无论哪种,都有各自的目的,坞城人为了疆土,而对面人为了权势。”

    沧星朔一贯知道裴道慎聪慧,但仅仅一天,就猜到这个地步,倒也是让人感叹了。

    裴道慎:“我不会再查下去了,对面的人今日警告我了,我能感觉到,就连我小舅舅也无法抗衡,我真是好奇,布下局的人是谁?”

    沧星朔:“你真的想知道?”

    裴道慎:“算了,若是过去,这种事我是要刨根问底的,但现在,有找寻的时候,不如和你一起肆意。”

    沧星朔在这个时候,终于惊讶的意识到,如果裴道慎过去是一阵带着寒霜的风,那此时今刻,他已经有了软肋,再也无法变回那个无拘无束的公子。

    而这个锁链,是沧星朔带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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