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死了

    慕长玉深深看了金絮一眼,转头推开窗,他竖指掐了个诀,那挂在腊梅树上的铃铛就飞回了他腕间。

    这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东西,是芥子空间,也是装饰,更是能摄魂夺魄的法器。

    只是用过一次后,附着在上面的魔修之力就会消散,这意味着,他的母亲于这世间再无痕迹。

    慕长玉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他从小性子就不讨喜,执拗倔强,在中州的火海里,他没用银铃铛逃生,在江南流浪时,他也没当掉求温饱。

    就连在不归塔中,生死一线时,慕长玉也未曾想过动用。

    能从死人堆中走出来,不仅因为他是半妖,是同类,更因为他逆天而行,以血画出献祭阵,以己身为阵眼,作为怨魂的容器,生了心魔,才侥幸存活。

    他向来是不太把自己当回事的。

    正道修士人人叫他歪魔邪道,却不知他无路可走。

    “大小姐,”他抬手替金絮捋了捋被寒风吹乱的发,低声询问:“给你换个样子好不好?”

    不再受累于通玉凤髓体,不再背负着金家唯一遗孤的身份。

    她可以不再逃难,躲避追杀。

    金絮怔愣地看着他。

    皮囊而已,她并非多在意,只是这样的好事,他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不必多想,你只用说愿意或不愿意,剩下的都交给我。”慕长玉朝她微笑:“相信我。”

    金絮点了点头,她从来都是相信他的,眼下的局势似乎没有别条路可走,她小声问:

    “我变成别的样子……你还能找到我吗?”

    慕长玉眉梢轻扬:“当然。”

    他没有告诉金絮,傀儡术一道其实有三重境界,第一重是“纸傀儡”,顾名思义,借用白纸塑形,点血为他所用。

    第二重是“骨傀儡”,也是他小师弟虞兮辰最爱用的,是以灵力凝结成细线,吸附到活物的骨头上,如提线木偶般为己所用。

    从第一重到第二重,是“死物”到“活物”的跨越,而第三重就更精妙了,名为“血傀儡”,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傀儡师会先用“锁魂阵”将目标对象的元魂提取一半到容器里,等那人死了,另一半元魂自然会循着气息与容器里那半结合。

    这个时候,只需要一具皮囊,灌入完整的元魂,本该死掉的人亦可复生。

    问题就出在这皮囊上。

    不能用旁人的,也不能用纸扎的,而是要用傀儡师的血肉来滋养。

    从一缕发慢慢养护成人形。

    慕长玉原本是要用自己的血,提前给自己养一个血傀儡出来的,百晓生说的对,他孤僻桀骜又爱四处惹事,若非八字硬,早死千百回了。

    他并非怕死,也不是想活,只是为了完成夙愿,多了些谋划。

    一切手段都是过程,目标是集齐溯洄镜,带枉死的族人回家。

    他知道不该和旁人有牵绊。

    他知道不该对她心软。

    可知道又如何?

    他心里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了。

    慕长玉不再迟疑,少年轻轻打了一个响指,他腕间有着古朴纹路的一小串银铃,突然凌空而起,飞向金絮发顶,带起声声脆响。

    同一刻,少年用灵气划破指尖,以鲜血在眼前画符,鲜红的光亮如水晕开,他双手结印,霎时符成,注入少女额间。

    金絮只觉有一瞬的空白。

    等她反应过来,取走她一半元魂的容器铃铛已经回到少年腕间。

    慕长玉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似窗外的冰雪,偏他眉眼又比红梅艳丽,如初见时冷傲张扬。

    “看什么看,又不会死。”

    少年的嗓音清冽,像初融的泉水,却是和一开始的语气大不相同。

    那时他坠崖,摔得七零八碎,裹成个粽子在金府养伤,可怜兮兮的,还对她故作凶狠。

    今日的少年却是带笑,仿佛哄她,如春风明媚。

    “啪啪啪……”门外传来照月白不合时宜的掌声。

    他已经暗中观察好一会了,没有阻止的理由很简单,作为师父他也想看看,自己一心钻研出来的傀儡术,到底能被学去几分。

    但这小鬼从未让他失望。

    从前,就连其他宗门的大能见了,也要夸一句:“月白,你收了个好徒弟,青出于蓝胜于蓝,后继有人啊。”

    “仁兄谬赞了。”照月白总是口中谦虚,嘴角却微微扬起。

    他这一生中收过许多徒弟,也不乏天资卓绝之辈,但没有一个人如慕长玉通透,他仿佛生来就是为了修行。

    傀儡一道,他的弟子大多停在第一重,就连虞兮辰,日夜苦练追赶,也只堪堪第二重。

    而慕长玉,早就一骑绝尘。

    若没有剑骨,他大概是真心喜欢这样一个徒弟的,可没办法,每个人心中都有更重要的东西。

    照月白的目光落在金絮那身漂亮的红嫁衣上面,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珠竟也泄露一丝悲伤。

    如果妹妹雪青还活着,出嫁时大概也该是这般模样吧。

    可惜他的天赋到底不如妹妹,用尽全力也只得如今修为,不得不从旁人身上擢取,好达成飞升的夙愿。

    人的想法总是在变的,妹妹没出事之前,照月白想要飞升,是想造福天下百姓,做个人人敬仰的剑仙,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妹妹走了之后,他消沉了一段时间,开始怀疑正道,怀疑行善积德没有好结果。

    至少,光明磊落的正道救不了他的妹妹。

    于是照月白暗地里改修邪道,在秘境里又得了机缘,这才有了今日的傀儡术,他变得不择手段,冷漠残酷,也不再握剑了。

    昔日名门正派的弟子,因那场变故而少年白头,身上的傲气也仿佛一夜之间被摧折了,他见人多了三分笑,温和优雅,心却是冷的。

    这世间谁人死都与他无关。

    他只要妹妹活过来。

    剑仙有什么好,他只想做一个小姑娘的兄长。

    照月白收回眸光,冷笑一声道:“小鬼,你们不老实啊。”

    双修阵虽解,但慕长玉身上剑骨并未变化,这证明他们没有合修,忤逆了他的命令。

    “也是,你从来就不听话。”

    照月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珠,他并不生气,反正自己早就是行尸走肉面目全非,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重要,只是每到阴雨天,眼睛都会疼,提醒他慕长玉的背叛。

    少年见此,不由攥紧了手心。

    照月白便笑:“毕竟是我捡你回去,给你衣食,教你术法,哪怕是场阴谋,你心里也会觉得亏欠我吧?”

    “慕长玉,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里,我对你最好。”

    少年垂眼,无可辩驳。

    金絮忽然淡声道:“你的好,就是将他们利用干净,然后都杀了吗?”

    “不归塔里死了多少弟子,你心里有数,为你牺牲的,死在暗夜里的,你甚至不记得名字的,又有多少?”

    退一万步来讲,不归塔的冤魂是慕长玉拿命镇压的,得到名声威望和好处的,却是照月白。

    他用一点小恩,换那些可怜孩子以命来报,还嫌不够。

    被人戳穿,照月白也不恼:“金姑娘,你好像对我的事总是格外了解。”

    “可我也没有你这样一位忘年交呀。”他眸光骤变,披着藏蓝斗篷的身形忽然瞬移,掐住了少女的脖颈。

    照月白的速度实在太快,仿佛连雪都为他而停,慕长玉有心防范,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试图上前,却被威压逼得后退。

    “长玉,别再逞强了。”照月白头也没回,似乎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他从容道:“你很厉害,但终究比我差了一点。”

    更别说这是诞辰月,他又刚刚施了摄魂术,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已是强弩之末。

    “我知道你给心上人留了后路,但我若不杀她,只折磨她呢?”照月白看向他,唇边漾起诡异的笑容:“让她生不如死,你又当如何?”

    年轻的孩子们,总是天真。

    “噗呲”一声,有鲜血溅洒到照月白冰冷的脸庞上,温热得让人心惊。

    慢慢的,这血越滴越多,从金絮的心口一直蔓延到雪地里,比那树红梅还要刺眼。

    照月白不可置信地抬眼。

    少女的脸色雪白得几近透明,她手中的金簪从心口拔出,又无力坠地,碰撞出一声暗哑的轻响。

    “……凭什么,你来决定我的生死?”金絮的声音轻的像飘絮,她断断续续又艰难地说道:

    “照月白,你永远别想拿我威胁他。”

    剑骨就是慕长玉的东西。

    她不会退让给任何人。

    只要她死,慕长玉再没有理由心甘情愿,与人换骨。

    只要她死,世间再无通玉凤髓体。

    只要她死……

    也许就能回家。

    金絮看向雪地里狼狈的少年,她眉眼柔软,唇角温和,笑了笑,无声启唇:

    别哭,我不疼。

    你快跑。

新书推荐: 奉贤海 万千宠爱 厌世魔尊她既要也要 今夕何夕 [源氏物语]源氏是个女公子 跨礁 野山茶 《泅水》 梨花思绪之校花的烦恼 为你镇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