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婴篇1

    “我知道。”

    慕长玉一手控住缰绳,一手揽住她的腰:“是你不明白。”

    银铃铛再贵重,也不及你万分之一。他的下颌轻轻碰了碰少女的发顶:“大小姐,我们回家。”

    落尘客栈的灯笼在远处亮起,那里只是他们的落脚地,但因为有她,所以是家。

    金絮安心地缩在他怀里,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把百晓生的事告诉慕长玉。

    或早或晚,他都会知道的。

    客栈门前,少年翻身下马,朝她伸出手:“来,接着你。”

    金絮看着他干净漂亮的眼睛,低声道:“我们能逃跑,是因为有人揽罪。”

    慕长玉沉默,听她接着说。

    金絮仰了仰头,压下酸涩的泪意,如实把百晓生最后的话告诉了他:“陆厌迟,他的名字叫陆厌迟。”

    “他不想你祭拜他,又怕你忘了他。”

    慕长玉的手指无力地垂下,若是从前,他大可以去中州劫法场,可是现在,他去了只能多送一个。

    他生性清高,不喜欢别人替他顶罪,却又不得不承百晓生这份情,替那必死之人活下去。

    再找齐溯洄镜,带半妖一族回家。

    他低垂着头,久久没有说话,夜里风声寂静,少年抬手遮住了眼睛。

    金絮发现,他面颊上划过泪痕。

    慕长玉哭了。

    他从前不会流泪,或许是半妖体质,又或许是体内心魔作祟,少年痛到极致也最多流血泪。

    然而这一回,灵脉尽碎的他与普通人无异,也有了普通人脆弱的情感。

    金絮弯腰,用指尖擦了擦他的面颊,慕长玉压抑着嗓音里的轻颤:“我总是这样,害死他们。”

    凡是他所在意的,都会逝去。

    难怪卦象上显示他是“灭世之因”,是这个世间的终结者。

    金絮眼眶微红:“不是的,不是你的错。”

    归根结底,是她这个写书人的错,是她,并不在意配角的生死。

    她揽住他的脖颈,轻轻碰了碰少年的额心:“如你所见,识海里我的秘密,你应该恨我,我才是你一切苦难的根源。”

    是她创造了这个世界,却并不负责任。

    她来到这里,更像是赎罪。

    慕长玉早已知晓一切,却对她恨不起来,他捧住她的脸颊,吻了吻她的唇,谢谢你为我而来。

    “要是觉得愧疚,就多喜欢我一点吧。”他把她从马上抱下来,一路送进房间,洗澡水已经凉透,托盘上的新衣服也沾染了薄薄一层湿气。

    她给他选的颜色总是浅淡。

    慕长玉很少穿黑色以外的衣服,一来做剑客的总是夜间出没,二来刀尖舔血的日子里,深色耐脏,染了血并不明显。

    黑色也是他前半生的底色。

    长夜总是漫漫,他固执地点一盏灯,却是冷的,直到遇见她,少女带着生机勃勃的春色,温暖了他整个寒冬。

    慕长玉看了一眼过于疲倦,已经睡去的人,她对他毫无防备,他不由握紧了腰间的护身符。

    有一件事金絮不知道,自从解了反吞蛊后,他们的命运不再缠绑于一起,他又偷偷用山鬼花钱算过她的命。

    这一回,他可以看清了。

    慕长玉从未如此害怕。

    卦象显示,她会死。

    可她不是不死之躯吗?

    *

    中州谢氏,谢惊尘也起了一卦,只不过他用了三枚铜钱,记有字为阳,无字为阴。

    阴阳变化即是卦象。

    谢惊尘从不为自己算卦,他是世人口中的圣婴,仿佛生来也不是为自己而活。

    “公子,”伺候他起居的小童抱着颗梨在一边啃,抽空问道:“又算你哥呢?”

    小稚坐在桌案上,晃了晃腿,谢氏哪里都要讲规矩,只有公子这里最随心,他边啃边道:

    “慕长玉又惹事了?”

    “哎呦。”小稚抱头,看向用书卷敲他的人,谢惊尘像一个无欲无求的小神仙:“你应该叫他慕公子。”

    烛火昏黄,少年金色衣袍上绣的雪塔牡丹也格外动人,此花别名“观音白”,是少主才能穿,最衬他额间朱砂。

    或许是这点相同的朱砂,慕长玉对那个屡次挑衅他的探陵宗弟子凌逍,格外的有耐心和好脾气。

    他捏凌逍的脸,又何尝不是透过他再看另一个人。

    是至亲,却也最疏远。

    因为家主谢唯的缘故,两兄弟之间最多只能暗中来往,明面上还要装不熟。

    谢惊尘从宽大的袖袍里,取出那颗被他盘得发亮的鬼工球,仔细端详,他拥有的东西很多,却只喜欢这一份心意。

    又或者说,他得到的其他,都来源于他圣婴的身份,只有这一份礼物,是兄长的疼爱,不含世俗名利,没有任何算计。

    只可惜万水千山,他终究看不到了。

    谢惊尘垂眼,看向轮椅上的双腿,轻声又无奈道:“小稚,卦象很不好。”

    “就知道他是个麻烦精。”扎着两个莲花发髻的小童放下果核,收起了算卦的铜钱。

    中州谢氏之所以算卦精准,是因为别的卦修算命耗蓝,他们算卦耗命,窥破天机,可不得拿命来偿吗?

    小稚人小鬼大,老气横秋道:“都说祸害遗千年,公子与其担心慕长玉,倒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是慕公子。”谢惊尘微笑着纠正他:“他是我敬重的人。”

    “知道了。”小稚不情不愿道:“今日有弟子来报,慕长、慕公子那个朋友,被押解到主城了,公子要去见见吗?”

    “哥哥的朋友,我总要见见的。”谢惊尘点了点小童的额心,输送灵力给他:“倒是你,总是长不大。”

    “早点去睡觉。”

    小稚扬起笑脸:“我怕黑,要公子讲故事听。”

    谢惊尘抬起修长的指尖,从身后抽出一卷《异闻录》,故意逗他:“鬼故事听不听?”

    *

    牢房里,光线黯淡。

    百晓生蜷缩在角落里,压下想要吐血的感觉,他捂唇干咳了几声,怕吵到狱友。

    想他坐拥万千财富,临死了连个单间都没住上,挺离谱的。

    他可是杀害照月白的最大嫌疑人,怎么都算个危险人物吧。

    不配一个人住吗?

    青年自嘲地笑了笑,生前的富贵又如何,人死了都是几根骨一抔土,哪有区别?

    “哗啦”一声,牢房的铁锁被狱卒打开,来人喝道:“百晓生出来,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青年起身,抖了抖衣袍上的碎屑,和其他罪犯不同,百晓生格外在意衣着上的洁净。

    或许这点洁净,也是他最后能守住的东西了。

    名声尽毁,无怨无悔。

    青年随狱卒来到一处密室,他被推搡进去,里面的烛火温和,映照出那个如玉的身影。

    可惜美玉微瑕,不良于行。

    “谢氏圣婴?”百晓生拱手。

    轮椅上的少年转过身来,微微颔首:“我知道,你无罪。”

    借着灯火,百晓生看清了少年的模样,他的五官过于精致,眉毛和睫羽都是纯白,似最干净的雪。

    而他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但我认罪。”百晓生不欲继续这个话题,照月白死后,世人需要一个凶手,那他就做这个凶手。

    青年不愿翻供,一心赴死。

    谢惊尘垂眼,道:“你是兄长的朋友,临死之前,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百晓生笑了笑:“圣婴连这个也知道吗?”他和慕长玉交好,是瞒着天下人“暗通款曲”,生怕被知晓。

    谢惊尘也弯了弯唇角,他生来背负着苍生,是责任,是使命,但真正在意的并不多,哥哥的事算一件。

    “何况,”少年眸底的清冷化开:“陆公子,不也知道我和哥哥的关系吗?”

    他们这对兄弟,关系微妙,也不是天下人都知道。

    能知道的,多是亲近之人。

    百晓生愣在原地:“你知道我原名姓陆?”

    谢惊尘摩挲着指尖的铜钱:“这有何难?”算一卦就知道了。

    百晓生难掩喜色:“那谢少主说的愿望还作数吗?”

    他只知道谢氏的圣婴杀人于无形,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却不知道他原来也能救人,也能实现愿望。

    少年指尖化出一朵小小的向日葵,递给他道:“以花为契,心诚则灵。”

    百晓生接过那点久违的生机,捧在手心,合掌道:“我所愿,是问我妹妹身在何处,可还活着?”

    谢惊尘闭眸,片刻后道:“花会给你答案。”

    百晓生再次摊开掌心,花瓣已化作了小字: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什么意思?”他不解。

    谢惊尘道:“每一朵花代表一支签文,根据许愿人而变换,你这支签的意思是——”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百晓生反应过来,签文是诗的上阙,解签文则是用诗的下阙。

    通俗来讲,就是妹妹还活着。

    那是他等了一年又一年的人,百晓生不免期盼道:“我死之前,还能见到她吗?”

    谢惊尘低头,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糖,悄悄塞进嘴里:“陆公子,这是第二个愿望。”

    可人总是贪心的,百晓生自知失礼,不再多问,弯下腰朝他郑重道谢。

    他转身往外走,身后传来少年空灵的声音:

    “但我今日高兴,”

    “陆公子,刑场之上,她会出现的。”

    最后一面,亦是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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