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苏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同类异族，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所有人都很危险。她拿匕首切开祭品，霎时间，醉人的香味充盈了整个空间。
我才是受害者，现在却要伤害另一个无辜的生命。
天子出行，百官跪拜，虞苏战战兢兢的跪在人群中，那一刻，她心里升起了无限的豪气和希望，如果我也成为天子，是不是有更多的机会活下去。
虞苏那时候真的相信皇帝是有天命庇佑的。
她穿着公主朝服走过宫道，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她，那种黏腻的阴郁的目光好像消失了一样，但是虞苏知道，他们只是藏起来了，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用目光亵玩虞苏，但是那些打量永远都在。
病弱的老迈的天子和顽劣的太子，这样的组合怎么对付如日中天的世家。
见到桓固的那一天，虞苏又生出了希望。
一个和她一样的怪物。
虞苏很长一段时间分不清现实和境，她疯疯癫癫如痴如狂，如果不是还有一张脸能看，她就被活活打死了。
但是，这世上还有人和她一样，不，比她更可怜。
这世上有一个不知来路不知归处，亦不知为何而活的怪物。
“桓固......”
她抚摸着桓固的侧脸，眼角有眼泪溢出，桓固紧紧抱着她，但是却留不住她，她的身体开始像砂砾一样散落。
“你明明可以活着的。”
蚩律经历了无数次轮回，也经历了无数次的死亡，他早已和境融为一体，只要他还在，轮回就会继续，但是他实在是太累了。
“我一直在看着你，我还没有成为公主的时候，我见过你，那时候你因为犯了错被你父亲吊起来打，你连哭都不会哭，他打累了就命人把你关起来，不给你食水，还是我偷偷去看你的，那时候你实在是太不像是一个人类了，他惧怕你。”
“虞苏、虞苏，不要再说了，我想办法救你，你一定要活下去。”
虞苏目光涣散，“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事情，你一直在跟着我，你观察我，学习我的一颦一笑，妄图给自己披上一层人类的外衣，你想融入人群。”
空气中的香气突然变得恐惧而怯弱，蚩律的半个身体也变成了石像，虞苏从不会回忆从前，她回忆的只有一次次境，然后从中找出共同点，引以为戒，希望下次做得更好。
但是这时候，她以为自己忘记的事情一股脑的又想起来了。
“你想要我活下来么？”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还带着似有若无的勾引。
“桓固，你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想要我活下来么？”
一瞬间，桓固脸上的表情扭曲极了，他想哭，但是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勾起，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虞苏的脖颈。
“呃......”
因为肉的原因，虞苏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能感知到疼痛，她看向桓固，准确的是桓固皮囊之下的那个东西，不知道哪个异乡客异想天开的让这个东西想要‘爱’，但是，刀子都递给她了，虞苏接不住岂不是太可惜了？
“我知道你想爱她，可你没有自己的感情，所以只能偷我的爱，”虞苏感觉呼吸之间都带着血腥气，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你是怪物，何必学习人类的样子，你以为你抢了桓固的皮囊就能变成他么？”
桓固的皮囊像是蜡烛一样开始融化，蚩律也完全变成了石像。
“桓固是你，蚩律是你，洛涧松是你，北庄所有的东西都是你，”人类的执念是有限的，就算蚩律凭借执念成为了境也不该这样无穷无尽，虞苏想到了自己的父皇、弟弟，还有太后。
他们所有人的脸的重合起来了，高高在上的，蔑视的，贪婪的，谄媚的，最终这些脸都变成了现在桓固的这张脸。
“和我玩不高兴么？我这样聪明敏锐，如果不是我想变成诅咒对付你，你觉得我能活多久？”
脖子上的手松开了，果然，祂没有人类的感情，不会同情、害怕，祂只是想要玩弄虞苏，但是虞苏死了，不是死在境里，而是死在虞苏自己的算计中。
所以祂生出了无数不甘，祂成为了蚩律，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虞苏，所以蚩律才会对虞苏一见钟情，祂想要虞苏死在祂手里。
“哈哈哈哈哈......”
虞苏身上的伤口在慢慢复原，她的小腹发出阵阵刺痛，而那个怪物也终于褪下了桓固的皮囊，一片黑暗，光是看着祂虞苏就觉得头疼难忍。
好像脑子里多了好多东西。
只在眼睛的那个地方有两颗黑漆漆的瞳孔，祂在注视我。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虞苏就恐惧到发疯。
“我赢了。”
她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现在我才是这个境的主人。”
无数锁链从她体内延伸，牢牢抓住了这个怪物。
“夫人，用劲，看到头了，夫人，快用劲。”
二娘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可是父亲夫君都要她死。
二娘听到了，夫君更喜欢年幼美貌的妹妹，但是张家的女儿已经给她做继室了，就不能再给他做妾，所以父亲和夫君商量杀了她。
难产而亡的妇人多了去了，就算她死了，也不会引人怀疑。
二娘就算听到了也没有反抗的能力，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听命于她的，家族父亲夫君像是大山一样牢牢压住她。
“九娘，九娘。”
在她临死前，她想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小妹妹。
如果九娘真的被他们卖进来怎么办，她那么小，那么柔弱，她会死么？
“夫人，夫人，不好了，一尸两命。”
就算看到自己妻子的尸体，他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晦气就不管了，九娘挣扎着从棺材里爬出来，她要回去，她要回到张家去，她要去见九娘。
那些人，那些在她生前欺辱她折磨她的人见到她以后害怕极了，每个人都跪在地上求她放过他们，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很可怕吧。
她一步一步走了回去，血流了一地，她看见父亲和祖母要杀了九娘，她再也忍不住了，可是后来呢，她好像沉入了一片黑暗中，等她再有意识，脚下就是家里人的尸体。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张家多了好多不认识的人，他们挟持了九娘，还把九娘推进湖里，那一刻，她双眼一片血红，冲了出去把九娘抢过来。
“姐姐，熙，姜熙......”
二娘为了救她主动出来，那一刻，二娘是有意识的，九娘剖开了二娘的肚子，拿出了那个小小的婴儿，二娘在这个世界上只在意过两个人。
一个是她的妹妹，一个是她的骨肉。
在看到那个婴儿的时候，九娘终于明白了一切，这张脸，她曾经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九娘继子的脑后，一次是在刚刚威胁她的那群人。
“是我，是我害了她们，十四娘，二娘。”
如果九娘没有拿出这个孩子，诅咒就不会继续，二娘也不会怀孕难产，也不会死后杀了其他人，但是二娘还会出嫁，还会怀孕，这个诅咒形成了闭环，谁也不知道，哪一环才是开始。
是美貌娇弱的九娘看到那张脸开始，还是名为姜熙的少年成为异乡客，或者是张家杀戮了太多无辜少女，总之，当时的九娘只能把这个孩子带出去。
她曾经想过杀了姜熙，停止这个诅咒，但是在最后，她不舍得杀了这个身体里留着二娘血液的孩子。
无数触手捆绑着她，观复想和她融为一体，九娘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地方并不是迎来客栈，而是观复和王子衿曾经随师父修行的道观。
“你为了长生杀了你的师父，又欺骗王子衿入世，甚至不惜和祂融为一体。”
桓固是天生的怪物，观复想要成为怪物，所以境是他主动入的，九娘想利用境压制黑色同心环，然后对付观复，而观复，也趁此机会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
“一个境只能有一个主人，不管虞苏和桓固谁赢了，你都不会成为境的主人。”
九娘身形涣散，她只能看到巨大的金色的眼睛，等仪式完成，她就会和观复融为一体，但是现在，她只希望这个仪式的时间长一点，长到姜熙能够离开这里。
“你不想去见你的师妹了么，她可是一直盼望着你回去。”
令人失望的是，九娘始终没有在那只眼睛里看到一丝感情，或许，观复在还是个普通人类的时候就像怪物一样冷血无情吧。
最终，九娘的身形消散。
南晋，王子衿和江闻璟站在高楼之上并肩而立，黑云遮蔽了天空。
“神迹，是神迹，天佑吾朝。”
黑云之中出现了金色的光芒，江闻璟看到，一条巨大的黑龙出现，金色的光茫是从祂的双眼里发出来的，而这条黑龙，竟然有两个脑袋。
一个眉间一点朱砂，妖冶异常，眼底的花纹似水波流动，一个倾国倾城，哪怕是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亦是让人浮想联翩。
“师兄、九娘......”
王子衿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我只知师兄心仪九娘，没想到竟然执念如此。”
他们二人的师父想要长生已然入魔，师兄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人类不能长生，所以师兄想要摆脱人类的身份。
师兄心想事成，已摆脱人世轮回，这世间他唯一所念便是九娘，所以哪怕长生也要拉着她。
“非人之爱，真可怕啊。”
官道上，一队人马策马而来，为首的一个白衣少年郎貌若好女，仔细看的话和五官和九娘还有几分相似之处。
“此次复命，大人眼见得高升了，可别忘了兄弟们。”
张岳展颜一笑，“皇恩浩荡，各位放心，有福同享。”
江闻璟。
张岳在心底念了又念，真命天子，就看你有几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