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不想媛媛在流言蜚语中生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长大。”

    林之舟眉头紧锁，简单两句话她却说得艰难。虽然今天薛曼还有那个杨总没说什么，也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但她能看出他们的想法，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林之舟仿佛已经能预见到以后，预见到媛媛的未来，正和她自己那称不上美好的童年重叠在一起。

    一个年轻美丽的单身母亲，独自带着孩子生活是怎样的光景？

    尽管厂里体恤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孩子不容易，给她分了职工房，但却总有人传闲话说她是靠着一张脸，说她跟领导之间指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别人会打着关心的幌子，不断地追问孩子的生父，探询她的私生活；会拉着她给她介绍对象，被她婉拒后再怜悯而嫌弃道：“你这样有孩子的，有人要就不错了，得趁着年轻赶紧结婚再生一个。”

    就连她穿着长袖长裤的练功服带着孩子在家楼下练基本功，也会收获许多异样的眼光。暗地里被别人说成是不正经的女人，说她穿成这样卖弄风骚，指不定是想勾引谁。

    母亲单位分的职工房隔音并不好。年幼的林之舟坐在屋里，就能听到左边的邻居整日吵架，还有摔盆砸锅的声音。右边那家人好一些，没什么声响。但有一天她放学回家，透过没关严的门缝，却瞟到右户的那个女邻居，正把头埋在叠好的衣服里呜呜地哭。

    幼小的林之舟不明白，她周围有很多不幸的婚姻、不幸的家庭，但为什么他们却能够趾高气昂地对着她和她的母亲指指点点，仿佛居高临下的同情和议论就能平复他们自身生活的不幸。

    在幼儿园有小朋友说她是野种，说她是没有爸爸要的孩子。可她并不想要他们的爸爸，也不向往他们的家庭，她觉得她和妈妈两个人生活就很好。她从没有指责过那些小朋友有爸爸。但是那些小朋友，还有他们背后的大人，为什么会去指责她没有爸爸呢？

    等林之舟渐渐长大，她也知道有些家庭是幸福的，有些同学的爸爸是好爸爸。但她自己对于这样“正常”的三口之家已经没有一丝好感，更生不出半分向往了。她只想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过自己的日子。过去是和她的母亲，现在是和她的女儿。

    “在国外，没有人关心我是谁，没有人介意媛媛有没有爸爸，更没有人在乎她是婚生子，还是非婚生子。我们可以平静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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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琢静静地望着她，眼神中有些难以察觉的柔软与抚慰，他轻声道：“这些问题都能解决。”

    林之舟摇摇头：“也许别人当面不说，但背地里还是会议论，我不想媛媛周围一片闲言碎语。”她停顿了下，“再说，就算你有钱有势到能让所有人三缄其口，那又如何呢？你控制不了他人的所思所想，我不希望媛媛生活在这些非议的目光中。”

    “先不提你说的闲言碎语和各种非议，”梁琢的眼底还是一派沉静，他放下手里的水杯，注视着林之舟的双眸缓缓道，“但我所指的解决办法不是这个。。。”

    闻言林之舟的目光凝固了，下一刻她猛地将视线移开，垂眸看着虚空的一点，坚决地摇了摇头。

    但梁琢不允许她逃避：“你知道，你知道我一心想把你和媛媛留在国内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

    梁琢灼热的视线仿佛织成一张火网将林之舟团团罩住，让她无路可逃。她望向梁琢坚定的眼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承认：“我知道。”

    “但你会失望的，”她紧接着说，“我不是一个能够为了孩子牺牲一切的伟大母亲。”林之舟的语气有些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我做不到，也不会去做。我不会为了孩子而。。。”她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两个字，“这对我们每个人都不公平。太荒谬了，谁规定只有一男一女组建家庭才能养育孩子？”

    林之舟明白梁琢的意思，但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别人组建一个所谓的“正常”家庭。更确切地说，她从来都没有打算和任何人建立起类似爱人的亲密关系，所以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余曜，拒绝所有追求她的人。

    至于梁琢，那只是个情非得已下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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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琢没有回答，也没有为林之舟的拒绝而生气。他垂眸了片刻，绕过餐桌，一步步走到林之舟跟前。

    “姻姻，”他唤了一声林之舟的小名，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仿佛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几乎能在其中望见自己的倒影。梁琢徐徐道，“既然你想得这么透彻，又那么在意媛媛，为什么还同意带她回国呢？”他顿了顿，“S市是我的主场，媛媛也是我唯一的孩子，你就不怕我跟你争抢她的抚养权吗？”

    林之舟皱皱眉心，似乎在奇怪他的问题，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诚实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知道家人对我的意义，你不会把媛媛从我身边抢走。”

    听到林之舟的话，梁琢笑了。他嘴角弯起，眼睫垂下挡住了他眼底的温柔与无奈。他轻轻点头：“你说得对，我知道家人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他抬眸撞进她幽深的眼中，“所以你也不会让别人跟重要的家人分开的，对不对？”

    林之舟的脸色变了一瞬，正想说什么，梁琢又道：“你也知道，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他顿了一下，“只不过媛媛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你不必把担子挑在自己一个人肩上，也该让我照顾她。我会让她免受流言蜚语的侵扰，你知道我能做到。”

    林之舟没有说话，但她的表情依然紧绷。

    梁琢笑了笑：“谁又能完全不受他人议论呢？如果媛媛身边真有闲言碎语，那也不会只是因为你，更是因为我。”他伸手去拿餐桌对面的水杯，仰头喝了口水继续道，“她是我的女儿，是梁家的孩子，这就注定了她会承受比别人更多的目光和非议。”

    这种目光他见得恐怕比林之舟还要多，在他父亲飞机失事，他母亲牵着年幼的他站在灵堂前，面对众人的哀悼时；在他母亲以长女的身份接手他外祖父的家业时；在他年纪轻轻就入职梁氏担任总裁时。梁琢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但和林之舟的冷淡不同，他早已学会了一笑置之。

    “如果我们没有重逢，媛媛或许能够在M小镇如你所愿地平凡长大，过着没有父亲的简单日子。”梁琢把水杯放在一边，用平静的语调阐述事实，“但我们重逢了，她有父亲。她还是会平静地长大，过她想要的生活。不同的是，她有着足以让别人仰望的家世和财富，随之也必定会承受更多的关注和质疑。”

    “但是我会保护她。”梁琢注视着林之舟的眼睛，淡淡的语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没人敢对她指指点点，那些闲言碎语也传不到她的耳中，我们的女儿会有幸福快乐的童年。”

    梁琢停了片刻，又道：“等到媛媛大一些，她会知道别人的言语和目光根本不必在意，他们无法动摇她，更不能伤害她。她有广阔的天地，会把那些闲杂人等远远抛到身后。最后她会学会用自己的方式面对身边的目光，像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一样，就像我和你。”伴随着他的话语，他的眼神也好似要将他们两个连在一起。

    林之舟沉默许久，她几乎被他说服了。梁琢是个好爸爸，这一点她不曾怀疑过。她也相信他能做到他所说的一切，只是。。。

    “只要媛媛愿意，我会和她留在国内。”林之舟最终松了口，“只是，我想你终究会失望的。”她带着感慨和喟叹，目光没有看向梁琢，而是望着一旁的虚空，没有焦点。

    “我不会失望。”梁琢轻笑起来，他双手扶住林之舟的肩膀，望进她沉静的双眸，“你不是觉得家人的关系最为稳固吗？现在这样也很好。我们是媛媛的爸爸妈妈，就像家人一样。”

    说完梁琢见林之舟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低低笑了一声。他侧过头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轻声道了句“晚安”才转身离开。

    林之舟目送梁琢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本就如此。只可惜并非永远在一起的才叫家人。相反，家人总会分离。母亲已经离开，媛媛有一天也会长大。只有梁琢，她曾主动离开过，但媛媛又将他们两个联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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