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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祁氏的堂屋里点着玫瑰香薰,她耳听外面似乎传来儿子清冽的嗓音,便端起滋养茶盏静待着了。

    看见谢敬彦手腕处落一枚黑玛瑙貔貅串珠,盘得漆晶光亮,猜知他下午未去衙房。

    年轻男子精雕细琢般的面庞,袍裳矜贵华逸,身材颀俊修长,看在她眼里就如一道杰作。

    偏这杰作却凛冽桀骜,总仿佛隔着距离,生人勿近。

    听谢敬彦躬身问候:“儿子给母亲请安!”

    祁氏搁下了茶盏,凝神在他的鹤羽刺绣上一思,心潮又澎湃起了。

    匆忙夜赶归京,为了见那盲琴师,连衣裳都穿着带她名的纹路……赶紧得找个货真价实的女子伴侧。

    祁氏开口道:“适才将魏氏女叫来坐了会,我瞧姑娘唇红齿白,端芳守礼,分外讨喜。你也见过她了,觉得如何?”

    妇人眯眼瞧着,目光里有殷切,却又表现淡然疏离。

    谢敬彦对这个母亲的感觉很复杂。他幼年随在老夫人身边长大,虽有长姐谢芸作伴,可看着大哥、二哥他们在汤氏跟前撒欢,心里也曾满怀羡慕。

    他会趁着课堂上先生不注意,悄悄溜回茗羡院来看母亲。

    每次祁氏不是坐在梳妆台前,专注费心地捯饬,就是把手和脸泡在玉盆里浸润。他若不叫她,她可能好半日才会发现他在。

    可谢敬彦若唤她,譬如道:“母亲,我昨日学会了一篇策论,你可要听孩儿背诵?”

    话还未落,祁氏就已反问:“不错。你来得刚好,帮我瞅瞅这道眉毛画得如何?你父亲看了可会喜欢?”

    又自己接着说:“算了,他能喜欢什么,他喜欢的只是扎在书堆里撰史。还是我自个看吧,我觉得好便是了。”

    忽而转头问:“……你刚才说学会背哪篇了?”

    谢敬彦或已急忙跑回课室,或已消了兴致背诵。

    倒是这几年,祁氏开始关注起他的身边事。然而该关心的不关心,不该关心的胡乱生疑。尤其自他把鹤初先生领回府里后,就天花乱坠想一通。

    谢府统共这么大,她对贴身婆子一诉,几回便传了开去。

    流言蜚语无端生有。

    眼下魏女来京,既不准备与他成亲,谢敬彦更要尽早杜绝了祁氏的盘算,以免节外生枝。

    他便单刀直入道:“儿子对她无感。当年祖父也曾同意,她若决定退婚,吾便成全,母亲莫为此费心了!”

    什么?如斯上天入地都难寻的娇姣美人,他都无意?

    祁氏挑起眉头,颇为心痛起来:“那你却是要如何的女子?府上风言风语,只道你与那鹤初先生……其中糟心的我且不提罢。我这般孤单寂寞,难得来了个讨喜的姑娘,想留在身边做个体己,连这你都不愿体谅?”

    谢敬彦被说得亦怅然,他晓得母亲性情已难改,但若要娶妻,也当情投意合,方能内宅定宁。

    便仍几分不忍却坚定道:“儿子已同意退亲,只待祖母寿辰办好,便正式解除婚约。母亲可找她闲聊,但望注意些分寸。”

    祁氏听得希望渺茫,只好退让周旋起来:“老夫人都未确定的事,再说吧。今日炖了番茄冬菇牛腩汤,我晓得三郎喜食酸味,且留下用晚膳吧。”

    谢敬彦点头。

    不料当晚回云麒院休憩,竟又做起了梦。

    这次的纠葛却是一副雨后场景,心中被一股酸劲拥堵得揪痛难抒。

    *

    自然又是与那娇容模糊的女子,两人似乎因什么问题生了嫌隙。

    她晨间携婢女去皇寺进香,执拗抬起下颌,从他窗扇敞开的书房门前过,仿若视他如周遭的空气。

    谢敬彦本是明察秋毫、缜密掌控之人,随着梦境剧情的串联,这次的他开始特意留心,观察属于女子的一些行止习惯。

    他命端坐长案前的自己正视过去,见她手上似拿着中馈的钥匙串,纤指若嫩姜。只觉那视人如无物的拿乔模样莫名熟悉,并不真能把他惹恼。

    且娇又作,他噙起薄唇低声一笑。无语置喙。

    ……发现自己原来起初时,并非对她隔阂与烦倦。

    反而更多是漠然迁就任纵。

    然而,约莫傍晚仍未见她回府,眼看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唯恐路滑,谢敬彦端坐书房几番矛盾,还是叫贾衡备了马车出城。

    这种主动让步的姿态,让他甚为抵触,然梦中的他却管控不住。

    岂料行至官道,却见晃悠下来一辆马车。车脊上垂挂饰物像是皇室宗亲,锦帘微动,隐约熟悉幽香。

    谢敬彦莫名直觉的,猜她竟就坐在里面!

    “停车。”他迈步下地,倾玉俊颜凝蹙冷愠。只觉原本矛盾的热切,被浇灭透凉的预兆。

    “迂——”果然,对面那辆马车也掀开了帘子。先探出头来的是个圆领锦袍男子,视不清五官,却有双肖似皇帝的落笔眉,年纪亦与他相差无几。

    男子脸上浮起层次丰富的笑容来,而后把目光瞟向车内的另一面。

    谢敬彦顺势望去,乃是那妩娆绮美的女人。她穿着一抹淡紫缥碧罗衫,衣襟处略有些湿,显得仓促迷离之感。

    这副媚怯即便已许久不曾见,可谢敬彦太过熟悉了!后面不常见,是因觉察她畏缩不喜欢,而他亦要潜心谋政,便逐渐对她宽容怠慢了。

    原来她并非不喜,只是……要换个人么?

    他凝着女人起伏丰柔的胸襟,想起那琴弦之上的绵长婉转哦-吟,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梦里的他,亦或是刻意留心观察的梦外自己。心弦揪起,一股无可比拟的破碎。

    却仍兀自凝神道:“下来吧,接你回去。”

    “夫君,你怎到这儿来?”女人俨然未料到他会出现,稍显忙乱的神色中,原本的气闷尚未消散。

    一气便要气上许久。

    谢敬彦用“该我问你”的眸色止住她,偏当着人面,扣紧她的五指,将那纤柔身姿拽到自己身侧。

    皇族男子悠然觑着这一幕,含笑启口:“早就听闻谢大人与少夫人琴瑟和鸣,凤鸾合璧,果真如此。却不须我多余解释了,这下山的路滑,少夫人马车出了故障。现把人送到谢大人手里,本王也宽心了,物归原主。”

    用的“物归原主”一词,被他嚼在话中,颇有些含糊用意。

    本王用过了,归还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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