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咚”的一声,审判锤落下。

    “——临江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公开审理临江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萧睿犯交通肇事逃逸罪一案,现在开庭。”

    投影屏上播放着一段视频:林荫路上人来人往,年轻男女们打着兴奋的唿哨,他们大多背着书包,脸上透着意气风发的明媚。

    如果有去过的人就会认出,这是临江大学的校园,“传说中”全国最美十大校园之一。

    突然,一辆灰色的影子从右下方闯入画面,毫不留情地撕裂了平静祥和。阳光被乍起的血色搅得稀碎,不明所以的学生茫然回顾,只见两名闪躲不及的女生与飞驰而过的跑车迎头相撞,身体成了断线的风筝,重重跌倒在血泊中。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饶是早有准备,这一幕依然超出所有人心理预期。

    “今年十月二十三日,被告萧睿在临江大学内超速驾车,途中撞倒两名女生,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伤……案情经过,方才公诉人已经详细介绍过,我就不赘述了,我要出示的是另一份证据。”

    辩护席上的薛兰泽打了个手势,投影屏换了另一段视频,同样是对案发过程的如实记录,角度却有了改变。

    在薛兰泽的示意下,镜头对准画面左下方,着重放大了某个角落——

    “我的当事人确实存在酒后驾车和超速驾驶,但是酒驾和飙车并不是这起事故的直接原因,”薛兰泽用红外激光笔点中屏幕一角,“请审判长注意看,这里有一处窨井,井盖没盖好,轿车碾过时发生剧烈震动,导致车身在那一瞬间失去控制……”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将视频倒回去,又慢速播放一遍。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车身在碾压过窨井时发生极为明显的颠簸,继而偏离了原有的路线,向人行道上的女生飞速撞去。

    “……窨井井盖的缺失导致我当事人的车失去控制,由此可知,此次事故的主要责任并非在我当事人一人。更何况,我当事人虽然没有第一时间下车救助,却在三个小时后主动向警方投案,构成自首情节,不存在逃逸一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我当事人萧睿不应成立交通肇事逃逸罪,而应构成危险驾驶罪!”

    旁听席座位有限,更多的人只能等候在临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大门口,鳞次栉比的长枪短炮对准了法院大门,只等第一时间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交通肇事并不稀奇,车祸撞死人也很常见,毕竟每年因事故死亡的人数超过十万人。这个案子之所以引发轰动,完全是因为肇事者的身份——世钧集团执行总裁的亲弟弟,萧家二公子,萧睿!

    作为土生土长的临江人,可能没听说过贝克汉姆,却必须对世钧集团耳熟能详——毕竟这是临江市唯一一家航母级跨国公司,在长三角乃至亚太地区都排得上号,这两年甚至有超越长三角首富明氏集团,荣升第一把交椅的势头

    而世钧集团的创始人萧成钧正是萧家兄弟的亲爹,虽然已经作古多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嫌疑人的显赫家世自然成了吸引眼球的噱头,何况萧二少背景雄厚态度嚣张,在大学校园内飞速飙车,还堂而皇之地撞死学生……随便一条已经足够占据社会版头条,何况是几条撞在一起?

    在传出风声的一刻,整个临江市传媒界已经炸锅了。

    人们清楚记得,几年前曾发生过一件类似的案件:飞车驶入校园的嫌疑人不但撞飞了两名女生,面对试图拦截的报安和警察,还口出狂言,一度火上热搜。最后,这位“年少轻狂”的嫌疑人以交通肇事逃逸罪判处六年有期徒刑,虽然有些未竟的意难平,总也能给死者一个交代。

    不算圆满的先例在前,舆论越发甚嚣尘上,希望能给肇事者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然而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当一审判决最终宣布时,结果竟然是——

    “临江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判定被告人萧睿犯交通肇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辩护席上的薛兰泽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交通肇事罪的基本量刑是三年以下到拘役,但萧睿的情况不太一样,同时踩中了“酒驾”和“校园飙车”两条红线,大概率会加重刑罚。好比当初校园飞车的嫌疑人,就是得到了“三到七年加重款”的特别待遇。

    如今只判一年,说明法庭采纳了薛兰泽的辩护意见,没有将“肇事致死”这顶黑锅扣死在萧睿一个人头上。

    对被告律师而言,这无异于大获全胜,然而这个结果显然不能让受害人家属满意,审判长还没读完判决书,公诉席上已经呼天抢地:“我家囡囡一条命没了,才换来那小子一年大狱?这断的是什么案!不是说杀人偿命吗……”

    薛兰泽面不改色,一页一页翻过庭审笔录,确认无误后,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她抬起头,恰好撞见法警将萧睿带出庭外,肇事伤人的贵公子对痛哭流涕的受害人家属视而不见,反而并拢手指,冲薛兰泽飞了个吻。

    薛兰泽冒出一层恶寒的鸡皮疙瘩,突然觉得让这小子多蹲几年大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起罪行相仿的案子,犯罪嫌疑人得到的却是天差地别的判决,这个结果显然不能让堵在法院门口、希望亲眼见证“天理昭彰”的吃瓜群众与媒体人们满意。失望与愤怒汇成一股洪流,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无论是作出判决的法官,还是提出公诉的检察院都不是一般老百姓能指摘的,于是乎,“替人渣嫌疑人脱罪”的律师成为理所当然的出气筒。

    走出法院的一刻,薛兰泽毫无意外地受到媒体和闪光灯的洗礼,无数长枪短袍围追堵截,媒体抛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薛律,对这起案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人说,萧睿的哥哥萧凌花了巨额律师费请您打这场官司,对此您有什么解释?”

    “萧二少肇事伤人证据确凿,到头来只被判了一年,您觉得这个结果合理吗?”

    “网上有传言说,薛律是个‘专门为人渣打官司的讼棍’,您这次帮萧二少脱罪,是不是……”

    “有什么好解释的?”薛兰泽面无表情地想,“律师不是慈善家,拿人钱财替人维权不是再天经地义不过?”

    她拨开人群的手忽然顿住,迎着质问转过身,蓄势待发的镜头立刻抓住她的正脸,刺眼的闪光灯此起彼伏。

    “人渣?”薛兰泽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这个字眼可是带有侮辱性质的,往重了说,是对他人的人格和名誉构成公然贬损。虽然萧二少的案子已经判了,如果他愿意,还是可以以侮辱罪提出控告……”

    鼎沸的人声登时一窒。

    都是混饭吃的,所有人的心思都一样,只想搏个眼球,并不打算真的硬刚世钧集团……那跟作死也没什么分别。

    “再有,我只是辩护律师,说到底这个案子是法院判定的,”薛兰泽彬彬有礼地说,“我理解各位媒体朋友想要探究真相、维护公义的心情,但你们有话不去跟法庭和检察院说,而是来找我这个一没背景、二没后台的小律师……未免有柿子挑软的捏的嫌疑吧?”

    毕竟是干律师的,嘴皮子溜得一批,一帮媒体人虽然也靠嘴吃饭,有那么一瞬间居然哑口无言。

    趁着这个空当,薛兰泽熟练地拨开人群,带着助理往门口挤去。走到半路,她突然心生异样,逆着人流回过头,下一瞬,目光撞上一道冰冷的视线。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法院门口,神色漠然地看着她,眉眼轮廓冰冷又坚硬,显得十分难以亲近。

    薛兰泽右侧眉梢挑起微妙的弧度,心想:“又是他?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可能是心有灵犀,她刚想到这儿,就听身后的小助理轻声感慨道:“哎呀呀,真是冤家路窄……我说薛律,这是今年的第几回了?上次那个持械抢劫的就是这位陆警官逮回来的,还有上上次那个防卫过当的……啧啧,都说事不过三,你俩这是什么孽缘?”

    薛兰泽不露声色,用眼神冲远处的男人打了个招呼,嘴上说:“你怎么有点幸灾乐祸?”

    圆脸的小助理笑得见牙不见眼:“赌一根黄瓜:这位陆警官一定巴不得将你大卸八块,再丢进油锅炸个百八十回……”

    远处的男人将一只手塞进风衣衣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助理还在摇头晃脑:“别看他现在恨你恨得牙根痒痒,哪天他自己站在被告席上,还不是得哭着喊着抱你大腿……”

    薛兰泽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怎么了?”

    薛兰泽欲言又止:“……人家是临江市刑侦支队正处级支队长。”

    小助理没反应过来:“所以呢?”

    薛兰泽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全临江市的犯罪嫌疑人都是他的天敌,所以……你设想的未来基本没有成真的可能。”

    就像法条里的“原则”总有“例外”,薛大律师也没想到,她只是多加了一个“基本”的限定修饰,这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居然落入现实。

    三个月后。

    临江市第一看守所,会见室的门“哗啦啦”推开,戴着手铐的男人抬起头,只见薛兰泽冲看门民警礼貌地点点头,踩着五公分的高跟鞋,绕梁不绝地走了进来。

    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关上,薛兰泽拉开椅子,十分自然地坐下:“陆警官您好,从这一刻开始,我是您的辩护律师……不用做自我介绍了吧?”

    男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平静中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时间退回到三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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