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喝粥

    陆临渊说得轻巧,但他一句话吩咐下去,杨帆就得找临江市各辖区派出所套近乎、蹭关系,好话说完手段用尽,才能从浩如烟海的卷宗中将那根微乎其微的线头抽出来。

    也难怪杨帆瞪圆了眼,发自肺腑地抗议道:“最近十年?老大,这活可不轻松,虽说马局让我尽量配合你,但也没让你拿我当苦力使吧?”

    陆临渊没闲心跟他掰扯,只凉凉睨了这小子一眼:“去不去?”

    杨帆很想拿出面对风篁时的骨气,然而刹那间,以往种种的不堪经历一股脑涌上眼前,从当着全支队的面念五千字检讨,到被爆炸的巨人观尸体喷了一脸、臭味整整俩礼拜都消散不去,堪称不堪回首、刻骨铭心。

    杨帆登时怂了,低头弱弱道:“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陆临渊满意了,总算给他一个好脸色:“当初我出事后……你是不是去过我家?”

    杨帆还沉浸在种种“恐怖”回忆中无法自拔,仓促间只以为陆临渊是要算旧账,忙解释道:“我是怕调查组搜查时遗漏了重要线索,所以想去去碰碰运气……我可什么也没看到啊!”

    陆临渊懒得理会他那满脑子带颜色的思想,正色道:“那你发现了什么吗?”

    杨帆冷静下来,皱眉回忆了好一会儿:“我去的时机比较寸,刚好碰上那姓薛的律师,房间已经被她翻过一遍,找到新线索的可能性不大……不过我之后又去了一次,确实在书桌下的柜子夹层里发现一个资料袋,里面是十六年前旧案的资料,我还以为是你留给我的呢。”

    陆临渊没有否认,手指下意识卷弄卷宗纸角——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陆队陷入沉思时的习惯性动作:“……我有件事要你去办。”

    杨帆一开始没当一回事,因为陆临渊指使他太多回,姓杨的想介意都介意不过来:“我就是市局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说吧,要我干什么?”

    明知两人都在车里,陆临渊依然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都含在牙缝中:“……我在东川陵园留了一样东西,你抽个时间帮我拿回来,自己小心点,别被人发现踪迹。”

    虽然陆队总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但他罕见的凝重还是让杨帆第一时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什么东西?”

    陆临渊附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姓杨的一双眼睛险些从眶里瞪脱出来:“什、什么?你居然……老大,你这也太缺德了吧!”

    “那东西很重要,”陆临渊没心情与他开玩笑,沉声道,“记住,务必格外小心,东西拿到手后别透露出去,更不能让人知道那东西在你手里。”

    杨帆怔了下,电光火石间不知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当初被人陷害,元凶一直没逮到,徐鸣捷也不承认,一口咬定那段录音是断章取义……难道就是因为这东西?”

    陆临渊缄口不言,虽然没说话,所有的回答却都隐藏在这段意味深长的沉默里。

    杨帆不再玩笑,平时的吊儿郎当被某种更为厚重坚实的东西严丝合缝地掩盖过去:“你放心,交给我吧。”

    陆临渊点点头,掀起眼帘时,目光含上些微暖意:“我出事的那段时间,你在背后做了不少事,马局都跟我说了,我……”

    陆支队强硬惯了,难得说一回软话,杨帆没觉得感动,反而浑身不自在,汗毛险险炸成刺猬:“别……老大,你千万别这么说话,我瘆得慌,总觉得你又要坑我。”

    陆临渊:“……”

    陆队刚流露出的暖意瞬间被自己收回去,只觉得对这小子真情流露纯属对牛谈琴:什么患难见真情?这货只配被当成牛马使唤得团团转!

    他本想开门下车,一只手已经扣住车门,不知想到什么,又回头略有些不自在地吩咐道:“欠风篁老师的委托费……不管怎样都是因我而起,稍后我把剩下的积蓄和这个月的工资打给你,能还上一点是一点。”

    陆临渊的银行卡余额有多精彩,杨帆心里有数,闻言,他轻嗤一声,不以为意:“就您老银行卡里那点余额,连五位数都没到吧?至于助理律师那点可怜巴巴的工资,您老还是自己留着花,反正五十万的律师费已经有人还,就不劳您费心了。”

    陆临渊明显愣了下:“有人还了?是谁?”

    杨帆张口欲言,话到嘴边,觑着陆支队冷冷淡淡的眉眼,又咽了回去:“你管是谁,有人还不就行了?倒是你,那点工资又得吃饭又得租房,够不够用?需不需要兄弟们给你凑凑份子?”

    助理律师的工资确实不高,但陆临渊自从搬进薛兰泽的地盘,每个月除了那点聊胜于无的房租,吃穿用度几乎是薛兰泽一手包了,根本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一个月下来,手头反倒比执掌刑侦支队时还要宽裕。

    然而陆支队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杨帆这番话让他生出某种缘由莫名的猜测,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只是稍微设想,就让人难以接受。

    陆临渊不甚明显地皱了下眉,没再追问下去,对杨帆淡淡点了下头,径直推门下车。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远处的城市流光溢彩,车流呼啸着从身边掠过,夜风吹拂起鬓边碎发。此时已经是五月初,晚间的气温不算太低,可陆临渊依然觉得手心发凉,将两只手都插进宽松的风衣衣兜里。

    他沿着笔直的街道往前走去,心里其实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心头涌上微妙的疲惫感,不想考虑来途和去路,只想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直到手心里攥着的手机震动了下。

    陆临渊摸出手机,漫不经心地掠了眼,目光忽然定格住——只见短信是薛兰泽发来的,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吃过饭了吗?

    陆临渊像是行走在冰天雪地中的路人接过一杯滚烫的热水,眉目间的寒冷霜意被热气融化了,不由弯下眼角,瞳孔里含起温润的笑意。

    他低下头,手指飞快地输入一条信息:还没。

    薛兰泽很快回复了消息:办完事了吗?要不要去接你?

    陆临渊:办完了,不用接,正在往回走。

    这一次,手机静默了足足五分钟,陆临渊干脆在信号灯转红的十字路口站住脚,一边仰头深深吸了口气,一边等着下文。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再度震动了下,薛兰泽直接发来一个定位,后面跟着短消息:我和阿珏在这里吃饭,你也一起?

    陆临渊:好。

    薛兰泽发来的定位离她的住处不算远,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陆临渊难得奢侈一回——打车赶过去,发现定位显示的地点藏在一家幽深的小巷里,刚转过拐角,霓虹标牌已经映入眼帘:静婉养生粥铺。

    陆临渊:“……”

    这粥铺的名字还挺不走寻常路。

    粥铺门口垂着布帘,刚一揭开,某种温暖又熨帖的食物香气裹挟在暖风中兜头卷来。陆临渊放眼望去,只见里头布置得整洁又简单,中间是五六张大圆桌,基本没什么人,靠墙用木板和绿植隔出两排,每张四人座都像单独的雅间,既通透又保证私密性——人在其中低声说话,隔壁压根听不见。

    陆临渊一眼瞧见冲他招手的王珏,举步朝最里面的桌子走去,到了近前才发现,隔着一张桌台,左边坐着薛兰泽,右边坐着王珏,两个姑娘显然来了有一会儿,碗里的粥只剩大半。

    陆临渊稍一迟疑,还是在薛兰泽身旁坐下:“等了很久?”

    薛兰泽一边冲粥铺的服务生招手示意,一边笑了笑:“还好,也没到多久。”

    服务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正是上次给薛兰泽送外卖的那位。她显然和薛兰泽很熟,甚至不用问一声,就将准备好的热粥端上来:“兰姐,你点的海鲜粥和配粥小菜,趁热吃吧。”

    薛兰泽将粥碗推到陆临渊面前,随口问道:“你们家老板呢?这都多久没露面了?去日本勾搭小姑娘,把魂都勾走了不成?”

    粥铺老板大概不是什么正襟危坐、威仪深重的主儿,连底下的打工小妹都敢随意褒贬。小姑娘撇一撇嘴,连不屑带鄙视地说:“回来了……没待几天又去了韩国,说是日本的小姑娘不水灵,要去韩国洗洗眼睛。”

    薛兰泽:“……”

    别说,这还真是那货能干出来的事。

    陆临渊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发现店里的服务生都是女性,清一色二十出头,鲜嫩水灵五官姣好,哪怕出身参差不齐,年轻小姑娘特有的青春光彩却是如出一辙。

    可能是有包建白的前车之鉴,陆临渊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自动脑补出一个“猥琐油腻”的中年男人形象。

    薛兰泽却没当回事,显然很习惯“老板”的做派:“这家粥做得不错,配粥小菜很入味,上次的小米粥就是在他家订的,你尝尝看?”

    陆临渊回过神,埋头喝了口粥。

    粥很稠,虽然没加龙虾鲍鱼象拔蚌,但是料给得很足。陆临渊挑了个虾仁慢腾腾地嚼了,只听薛兰泽和王珏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都是王珏手头的讨薪案。

    小王助理毕竟跟在薛大律师身边一年多,见惯了“大阵仗”,还不至于被一个小小的讨薪案难住:“……那老小子还想不承认?哼,等开庭后,我把证据和录音往法庭上一交,看他怎么说。”

    薛兰泽夹了块蜜汁酱瓜,悠悠叮咛道:“上庭前仔细检查,别落了证据,技不如人就算了,要是自己出岔子输了官司,就太丢你师傅我的脸了。”

    王珏不以为意:“弄丢证据?谁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薛兰泽坦然自若:“我犯过。”

    王珏:“……”

    看不出来,薛大律师还有这等黑历史。

    陆临渊没掺和闺蜜间的闲聊,闷不做声地吃着饭。一边是年轻女孩的莺啼燕语,另一边是食物温暖浓稠的香味,从身到心都被某种说不出的平静宁和填满了,总是条分缕析、精密准确的大脑仿佛被木马程序强制格式化,短暂地停了摆。

    他学着薛兰泽的模样,夹了块酱瓜,就听薛大律师悠悠地说:“那是我刚入行没多久的事,第一次接手案子,本来没什么难度,谁知自己粗心大意,把一项重要证据弄丢了,弄得最后输了官司……”

    王珏睁大眼,头一次知道自己仰慕多年的薛律还有犯这种低级错误的时候,百感交集涌上心头,说不出是满心同情还是幸灾乐祸:“然后呢?”

    “然后当事人找上门,在律所里大闹了一场,几个高级合伙人都被惊动了,又是道歉又是赔钱。我吓得要死,躲在楼梯间偷偷地哭,以为这回完蛋了,肯定会被炒鱿鱼,没想到……”

    薛兰泽话音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又是自嘲又是好笑地摇了摇头,仿佛自己都被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蠢哭了。

    陆临渊听得很认真,这是他第一次听薛兰泽说起从业以来的经历,脸上没什么表示,心里却和王珏一样,巴不得她多说两句。可惜薛大律师的“真心话”是有限量的,用完了一天两句的份额,任凭王珏死缠烂打都撬不出第三句。

    陆临渊一边揣着百爪挠心的好奇,一边伸筷去夹酱瓜,谁知薛兰泽也正探出筷子,两人一左一右,“啪”一下打架了。

    陆临渊如梦初醒,忙不迭收回手:“你吃吧,我已经饱了。”

    薛兰泽低头瞧了眼,表情很微妙:如果她没记错,盘子里刚才还剩小半碟酱瓜,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只剩最后一块孤零零地躺在碟子里,剩下的小半碟去哪了不问可知。

    她半是戏谑半是好笑地溜了陆临渊一眼,陆支队也没想到自己下手那么快,略带点窘迫地挪开视线。只听薛兰泽一边吩咐服务员再上一碟酱瓜,一边语重心长地说:“这家的酱瓜确实好吃,但是再好吃的东西也得有节制,不知道胃痉挛最忌讳腌制食品吗?万一犯病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陆支队一边面无表情地听薛大律师碎碎念,一边夹过最后一块酱瓜慢慢啃了。

    实事求是地说,这家的酱瓜确实好吃,不是一般的乳黄瓜,而是用临江特有的小香瓜腌制的。具体做法陆临渊不清楚,只知道入口并非酱瓜常见的绵软干瘪,而是带着几分爽脆,咬起来“咔嚓咔嚓”,酱汁更是醇香浓郁、回味甘甜,恰似画龙点睛的一笔。

    有了酱瓜佐餐,陆支队把一碗海鲜粥吃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饱了。”

    薛兰泽不由失笑——可能连陆临渊自己都没意识到,吃饱喝足的他收敛了平时的锋芒,整个人懒洋洋的,散发着一种被抚顺毛的大猫般、柔软又温暖的气质。

    她连音量都放低了八度,唯恐声气大了,惊扰了这头大猫的安宁,让他重新回到草木皆兵的应激状态:“那就结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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