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嘴瓢

    这一年的春天格外短,好像只是一转眼,窗外的蝉鸣声已经卷入重来,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路都被晒化了。

    王珏进办公室送卷宗时,听到薛兰泽正在打电话,手机对面应该是一个跟她关系十分亲近且为老不尊的人,所以她才能毫无顾忌地破口大骂。

    “……你这大半年正事没干,就知道往外跑,去完日本又去韩国,怎么不干脆去东南亚也转悠一圈,把所有妹子一网打尽?什么……你还挑三拣四?也不对着镜子照照自己那副德行,以前还能勉强归入‘青年才俊’的范畴,现在呢?顶多是个‘油光闪亮’的中年大叔,还能不能有点人样!”

    王珏刚听了个话头,就知道手机对面是谁——除了“那位”,也没人能让薛大律师动这么大肝火。她屏息凝气地等了一会儿,直到薛兰泽挂断电话,才小碎步蹭到近前,将怀里的卷宗摆在办公桌上:“薛律,这是我之前负责的那起讨薪案的所有卷宗,都在这里了……”

    薛兰泽转过身,顺势做了个深呼吸:“我知道……那件案子你处理得不错,当事人很满意,连景哥都跟我夸你。”

    小王助理得了表扬,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两弯小月牙。她往前蹭了两步,好奇地探头探脑:“刚才跟谁发这么大火?丁哥吗?”

    薛兰泽将水笔夹在手指间,风轮似的转动几圈,然后在王珏脑瓜上轻轻一敲:“没大没小……叫师祖!”

    王珏同学显然不是什么“尊师重道”的好学生,闻言扁了扁嘴:“丁哥最讨厌我这么叫他,总说把他叫老了……不过你跟丁哥发什么火,他回国了?”

    “回了,”提起这茬薛兰泽就没好气,冲天翻了个妖娆的白眼,“这货去韩国溜达一圈,一路拈花惹草就算了,还嫌弃人家小姑娘不够水灵,说什么看来看去,还是自家种的鲜花最娇嫩,打算回国后多招几个小姑娘,没事洗洗眼睛……”

    王珏:“……”

    别说,这还真是姓丁的能干出来的事。

    “那你也犯不着发这么大火,丁哥的脾气你还不清楚?这货就是嘴上跑马,真要他动手动脚,立马怂了,”王珏往她水杯里续了些凉水,又加了两块去火降燥的冰块,“他要真是个吃嫩草的变态,店里那些小丫头早跑光了,还会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他打转?”

    薛兰泽冷笑一声:“就他那样还吃嫩草?玩世不恭、吊儿郎当……要不是当初带过我,我早一巴掌把他扇飞出去。”

    王珏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寒噤,她是亲眼见识过薛律武力值的,深深知道所谓的“一巴掌扇飞出去”绝不是夸张形容,而是单纯陈述事实。

    小王同学眼珠滴溜一转,顺势甩出一个好奇许久的问题:“那薛律想找什么样的?”

    薛兰泽余怒未消,斜靠着沙发后背,闷头灌了大半杯水:“反正不能是姓丁的这种货色,人贱嘴欠满口跑马,最可恶的是胸口长了一片大花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顶绿帽子扣头上。”

    王珏忍俊不禁,捂着嘴偷偷闷笑:“那……陆哥呢?”

    薛兰泽听出这丫头不怀好意,但她对小王同学一向是能宠则宠,闻言非但不以为忤,反而歪头认真想了想:“你陆哥还是挺不错的……为人正派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身娇体柔易推倒,拐回家暖床再合适不过。”

    她此刻的角度是背对独立办公室门口,一时没留意王珏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古怪,几番欲言又止,却被嘴快的薛大律师堵了回去。

    “说真的,你陆哥除了表情少了点、身子弱了点,其他也没什么可挑的……虽然他身娇肉贵干不了粗活,但是没关系,这年头就得女人负责赚钱养家,男人负责貌美如花——他这是典型的‘富贵享福命’,懂吗?”

    那一刻,王珏的表情近乎惊悚,嘴唇颤抖半天,几乎使出洪荒之力,才打断了薛大律师信马由缰的鬼扯:“陆陆陆陆……陆哥!”

    薛兰泽:“……”

    她猛地转过身,只见“身娇体柔易推倒”本尊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抱着一打复印资料。

    有那么一瞬间,薛兰泽仿佛被一个九天神雷劈中天灵盖,整个人僵在当场。

    “薛律,”陆临渊仿佛没听见顶头上司几秒钟前的信口开河,用一贯没有语气起伏的声量,不高不低地说道,“这是你待会儿开会需要的材料,都打印出来了。”

    薛兰泽:“放……放桌上就好。”

    陆临渊依言放下材料,转身走了出去,离开前不忘带上办公室的门,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薛兰泽的脸,简直比冰渣还要森寒彻骨。

    直到合起的门板截断了视线,薛兰泽才颤巍巍扭过头,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他刚才……什么时候来的?”

    王珏万分同情地看着薛律师:“……从‘身娇体柔易推倒’开始。”

    薛兰泽:“……”

    行吧,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不用活了!

    因为这场令人绝望的乌龙,随后的一整个下午,薛兰泽都躲在办公室里,直到快下班也没敢出来跟陆临渊打照面。

    王珏本想提醒薛兰泽晚上约了组内聚餐,就听手机忽然震动了下,低头一看,是薛兰泽给她发了条微信。

    薛兰泽:我今晚要加班,你和临渊先去粥铺吧,我随后就到。

    后面附了个一百块钱的红包,特别注明:打车费。

    王珏顿时无语。

    薛大律师打定主意装鸵鸟,王珏也不能硬把她拖出来,只得招呼陆临渊先走。两人快手快脚收拾好东西,临走前,陆临渊特意顿住脚步,目光若有深意地掠过独立办公室的屋门,那一瞬的锋芒简直像是要划穿门板,将躲在里头装鸵鸟的某人拖出来大卸八块。

    此时是晚上八点,已经过了晚高峰最繁忙的时点,然而赶上周五,高架桥上的车流依然十分壮观。裹挟在车流中的出租车一步一挪,车厢里则是近乎凝固的死寂,副驾位上的王珏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

    就听后座的陆临渊缓缓开口:“阿珏……”

    小王助理打了个哆嗦,那一刻简直像是被死神点了名:“什、什么?”

    陆临渊透过后视镜打量她的神情,眼底掠过一丝好笑的意味:“……你跟在薛律身边多久了?”

    王珏听他不是兴师问罪,当即松了口气:“挺久了……她是我同校同系的亲师姐,比我大两级,我俩在校时就认识了。等到毕业后,我来君伦,直接分到她手下当助理。”

    陆临渊若有所思:“你跟她感情不错吧?”

    王珏心说“这不明摆着吗,我可是薛律的正宫皇后”,但是这番念头万万不敢宣诸嘴上,因此只是含蓄又谦逊地笑了笑:“还行……比一般的助理强点。”

    她刻意咬重“一般”两个字,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差把“亲疏有别”甩在陆临渊脸上。不过陆支队没留意这一点,反而将思绪引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王珏是她的同系师妹,两人在校时就认识,相处多年,感情比一般上下级深厚得多,薛律对她照顾有加也算情理之中,”他不动声色地想,“可是我呢?”

    陆临渊不缺自知之明,满打满算,他和薛兰泽认识不过三四个月,既无渊源也没交情,虽然相处还算融洽,但感情绝对称不上多深厚……起码比不过王珏和薛兰泽之间的同门情谊。

    那么,薛兰泽为什么对他百般维护,甚至不惜担着身家性命,将他几次三番从险境里拖出来?

    是为了单纯的“道义心”,还是因为……他和薛兰泽之间存在着某种他目前还没意识到的牵绊?

    陆临渊一直记得当初法庭上,薛兰泽看向他的神情,那绝不是看一个“陌生人”或是“当事人”的眼神,倒像是见到了牵挂多年、忽然间久别重逢的老友,既温和又关切,还带着些许复杂到近乎沉重的意味。

    “她第一次见我时,并没有露出类似的眼神,”陆临渊闭目靠在后座上,看似睡着了,其实大脑依然在严丝合缝地运转,片刻不曾消停,“所以,她是在查案过程中发现了什么,从而转变了对我的态度?”

    他将当时的每一处细节都仔细推敲过,除了藏在家中暗格里的十六年前旧案的资料,其他再无异样。

    “难道是为了那桩案子?”陆临渊难掩狐疑地想,“可是十六年前她才多大,怎么会跟案情有关?”

    然而除了这桩案子,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可疑之处……总不会因为陆支队“身娇体柔易推倒”,才被薛大律师格外高看一眼吧?

    想到姓薛的混账玩意儿形容自己的某些字眼,陆临渊眼角抽搐两下,额头暴起一根欢快跳动的小青筋。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终于从里三层外三层的车流中杀出一条血路,艰难地开下高架桥。等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粥铺时,时针已经指向晚上九点。

    或许是因为周五的缘故,出乎意料的,粥铺里的客人居然比平时七八点钟还多。靠墙的格子间人头攒动,若非薛兰泽一早发短信让人留了位,恐怕连张空桌都捞不到。

    王珏怵极了陆临渊的冷脸——虽然陆支队一向没什么表情,但王珏总觉得他今天的“人气”指数跌破了新低,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借口“去洗手间”默默遁了。

    陆临渊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就见之前见过面的女服务生捧着托盘给邻桌送餐——那是个穿着短袖T恤牛仔裤的男人,看着约莫三十五六,长得还算人模狗样,一双眼睛却不肯老老实实地睁开,而是眯成两条欲盖弥彰的细缝,从中射出堪称“猥琐”的光。

    “瞧瞧这手背,细皮嫩肉的……你是不是又换护手霜了?”男人动口不算,居然还凑到近前,抽动鼻子闻了闻,“唔……有玫瑰精油的味道,是我给你推荐的牌子吧?我就说小姑娘要对自己好点,如花似玉的年纪,总不能邋里邋遢的过去?多可惜!”

    陆临渊:“……”

    陆支队不知道被调戏的小姑娘是什么感受,反正他自己起了一身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尤其是被“如花似玉”四个字勾起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脸色微微一沉。

    小姑娘不为所动,开口甚至带着几分熟稔的嫌弃:“少来这套……除了放嘴炮和耍花枪,能不能干点正经事?瞧你这德行就来气!”

    男人皱了皱眉,伸手在小姑娘腮帮上捏了把:“别学那死丫头说话……那就是个暴力狂,目无尊长、没大没小,学多了当心嫁不出去!”

    小姑娘在他不规矩的咸猪手上拍了把:“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像你这种油腻中年老男人,还好意思说别人嫁不出去?先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再说吧!”

    她转身要走,男人却勃然大怒,扯着她手肘将人拖回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谁是油腻中年老男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话音未落,一只手突然斜刺里探出,间不容发地摁住男人手腕。

    男人抬起头,对半路杀出的陆支队直眉楞眼道:“你谁啊?”

    陆临渊性格冷静,大脑就像一台运转精密的仪器,一般不会这么冲动。但他今天不知怎么了——或许是被薛大律师“身娇体柔易推倒”的高论刺激到,也可能是经历了“包建白投毒案”后,单纯看油腻猥琐老男人不顺眼。总之,他被一股没来由的心浮气躁驱使着,拦在服务生小姑娘跟前。

    “看不惯你的人,”陆临渊淡淡地说,此时离得近,他闻到男人身上有股浓重的酒气味,越发将此人当成借酒闹事的“流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他不说还好,越这么说,男人越来劲:“嘿!我调戏我的人,跟你有半毛钱干系,马槽里怎么钻出个驴脸来?滚一边去!”

    他一边喋喋不休,一边伸手推搡陆临渊,谁知陆支队本就看他不顺眼,这一下正中下怀,干脆钳住这人手腕,顺势狠狠一扭——

    下一秒,杀猪般的惨叫声炸开在店面里,一屋子男男女女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回头看来。

    陆支队神色平静,连语气都没有一丝一毫异样的起伏,仿佛那个差点扭断男人手腕的行凶者只是他精分出来的第二人格:“你可以再说一遍。”

    男人:“……”

    被“英雄救美”的小姑娘这才回过神,后知后觉上来拉架:“陆先生你误会了,他其实是……”

    话没说完,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诧异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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