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失联

    小男孩今年才六岁,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看到什么都要拨拉到自己碗里。秦敏芳象征性地说了两句,小男孩受宠惯了,哪受得了在“外人”面前丢面子?干脆将饭碗推到在地,扯着嗓子嚎起丧来。

    这小子是王世钊的小儿子,王世钊活了五十多岁,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难免多溺爱些,久而久之,宠得不像话。平时在家里,王世钊也没觉得这小子摔东打西的有多碍眼,可是跟玲珑周全的女儿一比,高下立判。

    秦敏芳或许时常犯蠢,但看人眼色绝对是一把好手,眼看王世钊神情不虞,她忙推了小男孩一把,低声斥责道:“别闹了,你姐姐还在这儿,别让她看笑话。”

    小男孩唯我独尊惯了,在家从没人敢管着他,一听这话,登时来了脾气,将筷子摔出老远:“我没有姐姐!”

    王世钊脸色越发不好看,将水杯重重磕在案上:“说什么呢?谁教你的?再说一遍!”

    小男孩想顶嘴,抬头瞧见父亲阴沉沉的脸色,顿时不敢吭声。

    秦敏芳还在催促儿子跟王珏道歉,小男孩扁扁嘴,满心不乐意,将脑袋往她怀里塞。母子俩还在做张做致,王珏却有些看不下去,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彬彬有礼地站起身:“你们吃吧,我已经饱了,先回去了。”

    说完,她拿起手提包,就要先走一步。

    王世钊却紧跟着站起身:“小珏!”

    王珏闻声止步,回头端起一脸精致悦目的笑容,心里却暗搓搓地想:赶紧说,说完老娘好走人,免得再待一会儿,隔夜饭都被恶心出来。

    王世钊当着人前呼风唤雨,在这个前妻留下的女儿面前,却有些不为人知的紧张。他搓了下手指,顿了片刻才道:“时候也不早了,要不今天就在家里住一宿?你的房间还给你留着,里面的东西都没动。”

    秦敏芳和小男孩顿时直了眼,四只眼睛巴巴地盯着王世钊,又扭头看了看王珏,生怕她应承下来,从此多了个争家产的“小贱人”。

    对于这些豪门间勾心斗角的戏码,王珏真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勉强笑了下:“不用了,现在也不是很晚,而且我待会儿还约了人,先走了。”

    她颔首致意,也不管王世钊是什么反应,径直走出包间。

    这顿饭吃得王珏十分憋屈,到最后几乎有点反胃的抽搐感,直到走在大街上,被仲夏夜的晚风扑了满脸,肠胃中沸反盈天的聒噪感才渐渐平息下来。

    王珏说自己晚上约了人,这倒不是随口瞎掰的理由,而是确实有约——经过这么久的掰扯、上庭、宣判,之前劳工案的当事人终于拿到辛苦赚得的血汗钱,对“声张正义”的小王律师感激涕零,非要请她吃顿饭表示感谢。

    王珏同情他的际遇,也知道这人辛辛苦苦大半年也赚不了几个钱,因此善意婉拒了。那人却不依不饶,使出浑身解数,总算让小王律师答应下来。

    对此,王珏只是觉得对方过分热情了些,并没有别的怀疑,毕竟在之前的接触中,男人表现得老实憨厚,甚至有些不解世事的单纯,所以才会被包工头轻而易举地骗了。但她刚要举步,不知想到什么,还是给相隔大半个城市的薛兰泽发了条短信。

    手机“嗡”的一震,长椅上的薛兰泽懒洋洋地偏过头,只见发信人是王珏,内容赫然是:薛律,我从酒店出来了,现在去见之前的一位当事人,预计十二点前到家。

    薛兰泽把平板电脑甩到一边,想了想,手指翻飞地回了一条消息:好,到家说一声,我等你。

    手机安静了五秒钟,王珏的第二条消息发送过来:嗯。

    薛兰泽放下手机,抬头一瞧,只见陆临渊靠在单人沙发里,方才还抱着的平板反扣胸口,眼睛微微闭着,已经睡着了。

    薛兰泽哑然失笑。

    单从陆队这些天的表现看,实在瞧不出他患有失眠障碍症,他可以随时随地、以任何一种姿势陷入沉睡。

    只要薛兰泽在他身边。

    薛大律师不知道陆队是否注意到这一点,但是这个发现让她生出微妙的成就感和极其隐秘的心理刺激,这表示陆临渊从潜意识里相信着薛兰泽,哪怕他并没有认出薛兰泽就是十六年前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半个月的小姑娘。

    薛兰泽无意吵扰陆临渊,从卧室抱来一床空调被,小心盖在他身上。陆临渊毫无觉察,睡得非常香甜,浓密微蜷的睫毛搭在脸颊边缘,黑白对比极其强烈,仿佛工笔重墨在雪白宣纸上勾勒出的华彩。

    薛兰泽忽然起了坏心,伸手在陆队鸦翅般的眼睫毛上戳了戳。

    陆临渊微微有些发痒,但这不足以将他从好梦正酣中唤醒过来,于是将脸偏向一边,继续睡。

    薛兰泽觉得好玩,将自己的一绺长发捞到手里,在陆临渊鼻尖上蹭了蹭。

    陆临渊不满地拧起眉头,将半边面孔塞进空调被里,还是没醒。

    玩够了的薛大律师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地盘,看两眼平板就瞄一眼对面的陆临渊,拿陆队下卷宗。可能是困倦这玩意儿本身就会传染,也可能是客厅里的气氛太静谧、太安逸,不知过了多久,她自己也沉沉睡去,直到鼻尖被人搔动,才困倦地睁开眼。

    “几点了?”她含糊不清地抱怨着。

    “已经十二点半了,”陆临渊收回作乱的手,含笑道,“困成这样,怎么不回屋去睡?”

    或许是还没睡醒,有些本该严严实实藏在心里的话,自然而然地探出头来:“你又不在屋里……”

    陆临渊微一愕然。

    薛兰泽张嘴打了个哈欠:“……我睡不踏实。”

    陆临渊忽然面颊微烫,心口像是被电打了,酥酥麻麻的痒,一路痒到指尖。

    他偏开脸,不甚自然地干咳两声:“你……咳咳,醒了就回房睡吧,小心别着凉了。”

    薛兰泽揉着眼睛站起身,下意识往主卧的方向走,然而下一秒,她不知想到什么,抬起的一条腿忽然收了回来:“你刚才说……现在几点了?”

    陆临渊不明所以:“十二点半……怎么了?”

    薛兰泽抓起手机,只见屏幕安静如鸡——上一条微信海是四个小时前,王珏发来的“嗯”。

    薛兰泽甚至不用刻意翻找通讯录,就凭借身体记忆输入一条电话号码,短暂的沉寂后,手机对面传来机械刻板的回答:“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薛兰泽蓦地收线:“阿珏出事了!”

    十分钟后,Taycan 4S风驰电掣般开出小区,以山呼海啸的气势碾压上深夜空荡荡的高架桥。陆临渊一只手紧紧抓着车门顶端的扶把,试图安抚心急如焚的薛律师:“阿珏可能只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不一定真的遭遇意外……你别太担心。”

    “不会的!”薛兰泽沉声道,“我了解阿珏,她既然答应了发消息,就不可能提前关机……就算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她没能在十二点之前赶回家,手机又恰好没电了,也会在手机断电前给我发消息说一声。”

    她说这话时,Taycan 4S正以每小时将近一百公里的时速行驶在高架桥上,车身几乎化成一道蓝色闪电,咆哮着撕裂夜色。陆临渊没顾上提醒薛兰泽监控摄像头的存在,全副心神都在思考这短短几句话中蕴含的深意。

    “……你刚才说,阿珏失联前是去见一位当事人,”他沉吟着问道,“知道是谁吗?”

    “阿珏没说,但我大约能猜到,”薛兰泽沉声道,“阿珏刚刚转正,只独立负责过一起案件,就是之前的讨薪案。如果我没猜错,她要见的是案件当事人,似乎是叫……谢静章?”

    陆临渊微微眯紧眼,刹那间脑中闪现过无数念头,然而眼下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仅凭猜测无法作为推论的依据,他只能将百般揣测暂且按捺下去,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

    托Taycan 4S性能绝佳和深更半夜路况良好的福,往常四十分钟的路程,被薛兰泽硬生生压缩成二十分钟。当时针指向凌晨一点十分时,宝蓝色的保时捷打了个漂亮的漂移,闪电般劈入王珏所在的小区,紧接着“刺溜”一声,贴着花坛来了个急刹车。

    饶是陆临渊早有准备,依然被巨大的惯性往前推去,差点被安全带勒断两根肋骨。

    他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见薛兰泽将安全带一甩,连门都来不及锁,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住宅楼——这是个半新不旧的小区,安保措施虽然有,却没那么严密,至少拦不住常年做贼的薛大律师。她没怎么费力就溜进电梯,“吱呀吱呀”地上了十三层,然后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就从开了一半的缝隙中硬生生挤出去,轻车熟路地摸到1303门口。

    陆临渊慢了一步,赶到时,薛兰泽正伸手敲门:“阿珏,你在吗?”

    她耐着性子等了片刻,门里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活物挪动的迹象。

    薛兰泽本就不多的耐性彻底告罄,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细铁丝,三下五除二撬开门锁,紧接着抬腿踹开房门。陆临渊眼不见为净地别开头,一边暗搓搓地寄希望于陈旧的楼道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一边不放心地跟进去。

    ——其实根本不用进屋,站在门口已经一目了然,客厅没开灯,放眼望去黑黢黢的。薛兰泽犹不死心,将满屋子的灯全部打开,仔仔细细检查过一遍,结论与几分钟前一样:屋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丝毫人气。

    她再次摸出手机,给一路上拨打过无数次的号码拨去电话,结果不出所料:“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一刻,从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薛大律师难得露出焦躁的神色,差点将关键时刻掉链子的P50砸在地上。

    她深深吸了口气,掉头往外走,却被陆临渊拽住手腕:“你去哪?”

    薛兰泽咬了咬牙:“我知道阿珏今晚吃饭的酒店在哪,我开车沿路找过去,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陆临渊沉声道:“这么找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分别?再说,现在是深更半夜,就算有人白天见过阿珏,这个点也不可能在大街上溜达。”

    薛兰泽何尝不知道这么做是无用功,但除此之外,她确实没别的办法——从王珏失联到现在仅仅过去四五个小时,她又没有证据表明人是被拐走或者遭遇绑架,就算报警也没法立案。

    除了用笨办法大海捞针,还能怎样?

    仿佛看穿了薛兰泽的顾虑,陆临渊拉着她往外走,薛兰泽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你要去哪?”

    陆临渊:“临江市公安局。”

    薛兰泽:“……”

    为了一个暂时无法定性的案子而惊动市公安局,这是正常人都不会干的事,理由很简单——失踪没超过24小时,就算巴巴赶了去,也极有可能被人打发出来。

    但“陆支队”显然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因为当他走进临江市公安局时,当晚值班的小女警触电般跳起身,几秒钟前挥之不去的瞌睡霎时间烟消云散:“哥……不是,陆、陆律师!你、你怎么来了?”

    陆临渊神色平淡,仿佛周心洁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警:“来报案。”

    周心洁的眼睛顿时瞪圆了:“报报报……报案?!”

    五分钟后,听说了事情始末,值班的小周警花面露难色:“这个……陆队,不是,陆律师,成年人失踪立案需要超过二十四小时,现在还不到六个小时,我……”

    陆临渊平静却字字清晰地说:“根据公安部司法部《关于依法惩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的意见》规定,已满十八周岁妇女失踪,可能存在被拐卖情况的,公安机关应该立即立案……阿珏不会无故失联,更不存在半夜三更不回家的可能性,我有理由怀疑她遭遇了意外。”

    看得出来,小周警花对陆临渊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他不再是刑侦口正处级支队长,周心洁依然涨红了脸,忙不迭道:“是是是……我这就处理。”

    随后的半个小时,昏昏欲睡的市局像是被一管鸡血推进去,瞬间精神起来——技侦、图侦、外勤第一时间到岗,代理支队长杨桢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交警大队打电话:“对,那姑娘今晚在复兴路春华楼吃饭,离开时大约是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麻烦查下附近监控,看她去了哪……”

    指使完交警大队,他又放下手机,冲外勤吼了一嗓子:“知道那姑娘今天都跟谁通过电话吗?”

    正打电话联系电信公司的外勤组小平头顿了片刻,抻着脖子嗷嗷叫唤:“问到了!那姑娘今晚……不对,是昨晚,她昨晚最后一通电话是九点零六播出去的,通话对象是本市号码,机主名叫谢静章。”

    薛兰泽倏尔抬头,目光犀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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