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梅软糖》

    文/楚喃

    2023.06.16

    晋江文学城

    初春，雨水沾湿在屋檐，噼里啪啦的掉落在地面，溅起一朵朵小巧轻盈可爱的花朵。

    风吹在脸上有些凉，带着双小手想要探进骨子里。

    林桉打了个喷嚏。

    “妈妈，奶奶为什么不去银川？”

    少女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场景，露珠打在窗面上，她盯着外面灰暗的天，树叶镶嵌在天边。

    可她的心情跟这雨天一般，慢慢下坠。

    爸爸妈妈一直在外地工作，林桉很小就被放在奶奶家带，她很喜欢那里。

    那里有山有水，有门口站岗的大黄，还有年迈的已经没有自理能力的奶奶。

    今天是她的生日，爸爸妈妈千里迢迢的从城里赶回乡下，送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就是将她从奶奶身边带走。

    “奶奶年纪大了，我们囡囡马上要读高三了，这一年多最最重要，不能懈怠！”

    是爸爸接的话，将话题的重点放在了林桉身上。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窗外的雨水依旧淅淅沥沥地打在窗上，声音很响，林桉微微皱着眉。

    她知道，爸爸在撒谎。

    她在乡下奶奶家隔着的破败的木门里，听见爸爸妈妈在电话里同叔叔伯伯们商量。

    那木门起了霉，带着一丝空隙，夜色已经深沉，声音却清晰地飘进来。

    林桉听的清清楚楚。

    奶奶得了胃癌，没人愿意给奶奶治病，只有把林桉带走，至少能减轻奶奶的负担。

    初春的天气依旧很冷，车内很闷也很热，呼出的气体喷洒在窗户上，模糊着外面的世界。

    林桉伸出白嫩的手指在窗户面上画了几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为什么不救奶奶？”

    声音带着哽咽。

    *

    车开到银川的家里时，大老远就听见了小男孩的声音，欢快雀跃。

    “爸爸妈妈回来啦！”

    林雨阳挥动着两只小胖手，从楼上跑下来，他手中拿着一个玩具水枪，看见林桉的一瞬间，朝天上射去。

    “芜湖！姐姐也回来啦！”

    小男孩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但在此场景下，只有他是最开心。

    爸爸妈妈的脸色很黑，极其的难看，他们一言不发的搬着林桉的东西。

    空气中飘散着消失不去的低沉。

    林桉眼圈很红，旁边楼房走下来的大妈看见了他们，开心的招手。

    “囡囡过来啦！来姨姨这，姨姨给你糖吃！”

    林桉每年夏天都会回到银川的家里，她长得白净乖巧，大眼睛灵动漂亮，院里的大人都格外喜欢她。

    现下，她已经17岁了。

    他们还把她当小孩一样哄。

    雨水已经停歇下来，空气依旧冰冷的试探着，从人的裤腿里钻进去。

    林桉吸了吸鼻子，低着脑袋，蹭过去。

    她眼圈通红，却也很清楚的知道。

    他们的家庭，包括叔叔伯伯的家庭，都只能够维持起自己家人的生活起居，已经没有多余的闲钱去给奶奶治病了。

    那是一种既痛苦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太小了，还帮不了任何人……

    “哟哟哟，我们囡囡怎么哭了？”姨姨叫红梅，就是每个院子里都会重复的那个名字，她心肠热，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

    强行塞进林桉的口袋里。

    “来，姨姨带你去玩！”

    她要去打牌，估计又是扯着林桉给她放岗，每年夏天，这都是林桉要经历的。

    风吹的愈发的大，天空依旧是灰暗的。

    爸爸妈妈的声音飘过来，“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就扭头再也没理她。

    他们的良心也遭受着谴责，但这种事情浮于表面，没有人愿意去揭穿时还不会那么让人羞愧，可偏偏这件事就是被他们自己的女儿揭穿。

    这个残忍的事实，被她强行的剖开放在表面，所有人都得接受。

    *

    由于天气比较凉，街上没什么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这是这个城市专属的冷漠。

    林桉心情依旧低落，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算着里面的存款。

    这是她这些年存来的零花钱，一共一万五千元。

    是她偷偷参加商场的小提琴演出得到的费用。

    爸爸妈妈不知道，她一股脑全转给奶奶了。

    林桉眼圈又红了些，她在手机里打出一串字。

    “奶奶，对不起。”

    “唉！到了！囡囡看着啊！”红梅姨姨笑着拍拍林桉的肩，“你坐着，有暖炉。”

    她指了指面前的矮炉，话才落下，她就已经迎进了屋子里。

    四周极其的嘈杂，大爷大妈们七嘴八舌，林桉旁边坐着一个婶婶，她丝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一把瓜子壳直接扔在林桉的脚边。

    吹牛皮吹的唾沫横飞，喷在林桉的手机屏幕上。

    突然亮起了一串数字，炸响在耳边。

    “…话说我儿子可是得了市级比赛的冠军的！”

    话落在这里，林桉看了婶婶一眼，她声音软，听着像撒娇。

    “婶婶，我记得小提琴市级比赛的冠军是个女孩。”

    她说完，拿起手机，头也不回的离开。

    目标是不远处的巷子，她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接奶奶的电话。

    后面是尖锐的骂声，她仿佛没有听见，眼圈的红还没有消下去，可眼神坚定。

    风吹过她额前的发，林桉按通电话，里面传来熟悉苍老的声音，喊着：“我的囡囡啊…”

    林桉眼前突然又蒙着一层雾，她打了个哆嗦，不知是不是风吹的，还是她冻的。

    她声音还带着鼻音，忍着掉下来的眼泪。

    “嗯，奶奶……”

    她从拐角走过，刚想拐进巷子里，她的话就顿在唇边。

    清澈水灵的杏眸微张，她盯着面前的几个人，没敢动。

    只见巷子深处站着几个少年，连续不断的哀鸣声从里面传出，地上躺着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约莫年纪已经三十多了。

    嘴里在不断的求饶，他爬起来，双腿跪在地上，一下接着一下的磕着脑袋。

    “余哥…我错了……下次…下次不敢了……”

    他对着磕的少年，一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指间夹着一支烟，一小团猩红袅绕出飘散不去的烟雾。

    那少年穿着一身的名牌，靠在一边的墙上，低垂着眉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男人。

    他的皮肤很白，甚至比女生的皮肤还要白上许多，左脸颊贴着一个创可贴，依旧遮挡不住他帅气的面庞。

    鼻梁高而挺，头发有些长，遮住了些许眉眼，薄唇紧抿着，挂着一丝嘲讽的笑。

    明明他的周身裹着一层光，可他的眼睛里却是一片黑暗。

    这是一张在林桉的记忆里格外熟悉的面庞。

    是今年已经十八岁的余舒怀了。

    巷子尽头的一圈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其中一个红毛男子呵斥道：“走走走，小姑娘家家呆在这做什么？”

    “活的不耐烦了！”

    “小心我们过去揍你啊，看什么看！”

    而在这一片呵斥中，那斜靠在墙边的少年侧眸看过了，他眼瞳黑漆漆的一片，似乎藏着一只冰冷的野兽。

    风吹过垂柳，世界安静。

    林桉握紧手中的手机，杏色的瞳仁里眼泪在不停的打转。

    她耳边依旧是奶奶的声音，像是叹息。

    “囡囡…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风把声音吹散，内心里一直压抑着的委屈，在和对面不远处的少年对视上时，一瞬间倾盆而出。

    所有伪装的坚强，在找到自己内心认定的避风港时，就会倾泻而出。

    林桉眨眨眼，她声音里带着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

    她既痛苦又不敢靠近，那边少年的眼神太过于陌生，而胆小怯懦的兔子，一旦受到外界的刺激，就会紧缩成一团。

    她转身跑开，眼泪在一瞬间流了满脸。

    那时的天气依旧冷的人瑟瑟发抖，青涩懵懂的少女，还未承受过任何社会外界带来的压力。

    可一旦发现如今的这个事实不得不承受，终究是无法如同自己想象的那样，成为一只想要飞上天空的猪。

    余舒怀，是外界给予林桉温暖的存在，在十四岁那年他离开，就注定告诉了林桉，有些事还是得自己去面对……

    *

    巷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寒冷的风贴着地面钻进人的裤脚，侵蚀着全身的肌肤。

    风吹过发丝，微微刺痛着眼睫。

    手中夹着烟的少年出神的盯着巷口，他眼睫里的一片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一丝微妙。

    在一瞬间转瞬即逝。

    他扔下烟头，双手插进裤兜，转过身，只扔下一句话，冷冷的。

    “也是一把年纪了，未成年就别想着去招惹。”

    鞋踩在地面，摩擦出的响声在巷子里回荡，少年消失在巷口，背影孤独而落寞。

    街上人烟稀少，天气依旧寒冷，余舒怀脚步慢悠悠的，没有任何目的性。

    路边跑过的几只流浪狗冲着他一阵狂吠，他顿住步子，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小火腿，他蹲下撕开外包装，扔给那几只冲他叫的狗。

    眼睛盯着地面，他想了很多。

    或许是方才一瞬间看见少女的时刻，他脑子里走马观花一般走过了他离开了这么多些年。

    似乎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他在最开心，最向往着未来的日子里被一把拽进了黑暗，就已经万劫不复。

    兜里的手机不停的震动着，在响了几声后，渐渐沉静下去 。

    余舒怀丝毫不在意的伸手摸了摸流浪狗，脏兮兮的毛发，就在此时此刻，他听见了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接着就是少女颤抖的声音。

    “余舒怀……”

    她没走。

    就傻兮兮的蹲在巷口不远处的花坛，打完电话后，顶着寒风吹了许久。

    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鼻音。

    余舒怀内心终于安定下来，他没办法将人推开，可又害怕将对方拉进这无尽的黑暗中。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一走出巷口，余光就已经看见了蹲在花坛边发呆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