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困扰了李骁很长时间，每次想到都会有个看不清脸的身影出现在一团雾中。算了，以李骁的性格，想得明白，该来的会来，强求不得。那一团模糊的身影最终也被李骁摇出脑袋。

    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它能带走人世间所有悲欢离合留下的情绪。李骁打小吃喝不愁，唯独情绪没人照顾，多年练就的功力，真实的情绪早已被她藏的帖帖实实，也无需对外宣泄，自己内部足以消化。身边来来往往很多人，能够留下来的不多，她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原则。

    很久之后的一个周末，周晨夕的同学组团去隔壁市溜达，她拉上李骁，李骁应下的同时把赵云也薅着，赵云打心眼里不想出门，即便是周末也有太多的事要处理，电话里听着骁骁的语气，转念一想，得，回来赶工吧。问明情况之后，赵云叫上何亮，周晨夕那边还有两对同学，一行人浩浩荡荡坐城际线过去。

    周五下午等大家都放了学才出发，来的路上周晨夕就跟李骁商量，晚上她跟着李骁他们一起，不想去做那两对的电灯泡。李骁饶有兴趣地盯着她，问为什么盯着看就是目测下她有多少瓦数。周晨夕笑得打滚，连着李骁也乐个不停，后座两男生两脸懵，感觉面前坐着的是两只从笼中放飞的小鸟。

    宾馆订的民宿，住在山边上。民宿按“口”字型设计，四周是一间间屋子，中间一个类似于小院的休闲处，青石块铺满的院子里，石缝间有嫩草探出头，院子的右边有一棵石榴树，旁边搭着葡萄架，只是眼下石榴刚开花，葡萄也不见果。角落里有一架秋千，旁边有透明小几搭配两把椅子，房间的墙边花花草草一盆盆扎堆挤着。院子左边是小桥流水，胜似江南别院。周晨夕和李骁住一屋，站在房间门口对外望，满院子郁郁葱葱，心情被推到了云端。何亮和赵云住在她俩隔壁，四个人吃晚饭回来早早就歇下了，准备第二天凌晨上山看日出。

    看日出！李骁想着就乐，自己还没在山上看过日出，来之前就跟他们说自己就是奔着日出来的。赵云原先脸上还藏匿着兴味索然，看到李骁拉着自己一边乐一边往山上冲，又觉着这一趟还是挺值。

    三点多就过来拍门，高一声低一声地喊：“赵云，赵云，起床啦！”赵云举着牙刷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勾了勾嘴角，何亮的被子掀开蒙上反复几遍实在受不了了。坐起身冲赵云翻上几个白眼，冲过去打开门不管不顾地把她拉进来，冲屋里撂一句：“你赶紧管管。”

    李骁进了门，恨不得自废双眼，怎么说这都是两男生住的屋子，起先也就是捏着劲想把两人叫起得了，没承想何亮不顾自己的仓皇失措，把人给拽进来。他倒无所谓，顶着一个鸡窝头又钻进被窝里，让李骁自己如何自处？

    赵云捏着牙刷见李骁垂着的头恨不得扭成直角，笑出声来，决定去解救她。“呼啦呼啦”漱口的声音传到李骁耳朵里，她惊觉不对，抬眼找去一看，赵云已经抄水洗脸了。再一看，一张床上裹出个蚕茧，另一张床已经收拾妥当。当下贴到赵云边上，带着谄媚的笑，低低说：“哥，还是你办事稳妥。”

    赵云脸上挂着水珠和清爽的笑意，凉水上脸，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垂着头看向被自己阴影拢着的李骁，满脸的兴奋劲下隐约能够看出没睡好的痕迹。

    “昨晚什么时候睡的？”声音压得很低。

    “12点！”用口型回答。

    “睡了三小时？”眉头凝住。

    “嗯。”无声地点头。

    “那你今天白天还有精力跑？”因为声音压得低，略带一些嘶哑。

    “嘿嘿嘿嘿。”

    赵云见不得她这般模样，心跟着她的话紧紧松松，无奈地笑了。伸手擦擦还挂着水珠的手，大手压到她的发顶，胡乱揉一把。李骁制止不及时，眼见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被揉乱，上手一把牵制住他已拿开的手，娇嗔地给他两记眼刀。

    一只手温，一只手凉，虚虚地拢在一起，两人不曾多想，也没觉得尴尬。赵云心道就这样吧，推着她出门去等自己，回过身来随手拍拍包裹着的何亮，示意他可以起了，简单收拾一下拎起外套出了门。

    李骁靠在门边摆弄着手指等他，此刻外面夜色正浓，四下里静悄悄一片，自己靠在这等着，感官被无限放大，听赵云在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刚才两人压低着动静闹腾没觉意有什么不妥，现在想来是那般不合适，还有个何亮在里面，不定以为自己和赵云是什么关系呢。转念一想，随他去，自己和赵云的关系也用不上他来定义。

    赵云出来时就见到一个脑筋和眼珠子乱转的鬼精丫头，不知道盘算些什么，没好事，赵云想着。挺好的，自从上次的张羽事件之后，这人一直都郁结着，难得现在走出来，她开心就好。

    “走吧，现在也没早饭吃呢，我昨晚面包就没买错。”李骁讨赏一般，声音比刚才提高了不少。“我去喊晨夕，你等我啊。”

    赵云摇了摇头笑，敢情站半天，还没把周晨夕喊起来。

    也就两分钟吧，赵云发现真不能乱想女生，也不能小看女生为了一件事能够拼到哪般，周晨夕也早早收拾好自己，就等他和何亮呢。碰上面先是一声哀嚎：“李骁，你怎么只叫醒了赵云？”

    赵云默不作声地笑，李骁摸摸鼻子，低声地告诉她：“他也不是我喊醒的。”说完上前去把赵云往他自己屋中推，“赶紧的，把何亮叫起来，走了，回头耽误我们看日出。快快快！”

    得，赵云挠挠头发，享受着她推着自己的那份莫名小乐趣。进屋，何亮在洗漱，行吧。出了门感觉到内外温差还是蛮大的，“冷吗？”见她摇摇头才放心。

    四个人起先是兴致勃勃，刚起步还有点凉飕飕的感觉，毕竟春天里，夜间还是浸满寒气的。不多会开始热起来，薄薄一层汗，刚起步的精气神也被热气带走，腿开始发酸，迈不动了。

    “哥，到哪了。”周围一片乌漆麻黑，两个男生步伐放缓一直跟在两个女生左右。眼见着她俩体力不支，走不动了，说话间气息不均。四下里看看，周围倒是有人陆陆续续上山，不知道具体到哪了。

    “应该快到了吧？赵云安抚着，“要不要歇一会？”

    “不不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不明白吗？”

    “就你懂，我是走不动了。”周晨夕就差没需要人拖着走了，说话声中都带着大喘气。

    “咬牙坚持下，加油，我们可以的！”

    “牙都咬碎了。不想走了，现在回去还能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我们回头下山坐观光车，好吧。”

    “啊啊啊！！！”周晨夕心中骂自己，真是疯了，李骁也疯了，赵云何亮更是疯了。转脸看他俩，脸上复杂表情，笑？不太敢。累？好像也没有。

    “周晨夕，都到这了，再加把劲。要不我搀着你？”何亮打趣她，回他的是各种白眼，脚步倒是变快了些。

    打着嘴仗，鼓鼓劲，时间过得变快许多，眼见着山顶就在眼前，李骁长舒一口气，紧跑两步回过头对他们招手，“快点，快点。”那三人见她此时就要到山顶又开始上头，都不想理她，非常默契地、无声地转过脸不搭理她不看她。

    接近山顶路不平整，赵云和何亮两个人很有默契的上前去，一人照应着一个，赵云抓着李骁的手腕根处，走在前面，每走一步回头交代一句：“小心脚下。”何亮和周晨夕互相搀着跟在后面。这一路，体力耗尽。

    到达山顶时，天边还没有泛亮光，已经有人上来找位置坐下等着。李骁顺势抠抠赵云的掌根，对那些人努努嘴，赵云见她这般，笑意从胸腔中升出，“不累了？冷不冷？”

    李骁不搭理他，脱了手去找最佳位置，哪都是最佳位置，这个地方真的太棒了，一览无余。虽然一眼望去，城市里除了路灯，只剩下星星点点。

    不多一会，远处天边鱼肚白冒出了头，李骁抬眼掠过眼前无边的绿，远处的地平线被鹅黄色和粉嫩色笼罩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斑斓的色彩，一层层被太阳光折射出属于各种的精彩。只几分钟，太阳探出头，冲山顶上的人们眨着眼，在一片惊呼声落地之后，太阳彻底地跳出来。李骁看在眼中，心底冒出一句“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转脸看向身边的赵云，他在自己站起的那一刻跟着站起来，手正虚虚握着自己的手腕，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的目光、他的脸颊、唇边浅浅的胡茬，柔软的、坚定的、浓郁的。李骁第一次真真切切见到光的形状，那一刻心情无法言喻。

    初阳冲破云层的那一瞬间，四下里随之涌起欢呼声，周晨夕脸上洋溢着希冀和感动环顾四周，只见李骁和赵云两个人手腕交扣在一起，那光洒在赵云身上，他的阴影拢着李骁，一个闹腾，一个笑意盈盈的盯着她闹腾。周晨夕动容地点点头，也为自己早就猜到的答案在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

    看完日出，四人转到和周晨夕同学约好的地方——月娘庙。据说当年月老和送子娘娘都在这里逗留过，她的两个同学带着自己的男女朋友心心念念想要过来一趟。

    李骁起先对这没兴趣，周晨夕告诉她，月娘庙门口有一条同心锁桥，一边桥索上挂着象征爱情的同心锁，另一边求子嗣。据说未婚男女求永结同心挂上之后把钥匙丢在桥边的悬崖下，求子女把锁挂上之后钥匙扔在另一边即可，很灵验。周晨夕也看出她的兴致不高，趴在她耳边吹了一句风“难道你不想看看赵云会不会挂锁，锁上会写谁的名字吗？”嘿！不得不说，她真是能拿捏住李骁的命门。想啊，怎么不想，这么多年，赵云身边就没出现过一朵桃花，李骁恨不能现在就到庙前去，眼不眨地盯着赵云求不求，求什么。

    到了庙门口，李骁觉得自己真是见识浅薄，短短的索桥两边缀满了锁，有的甚至锈迹斑斑，看样子即便有钥匙也打不开，果然姻缘锁得牢牢的。

    他们下山到达时，周晨夕的同学已经在桥头的摊位前求锁，说是摊位，李骁心中估摸也不像月娘庙支的，几个身形苗条，面相可人的姑娘家穿着马面裙，妆发甚是好看，李骁排队求锁时嘴巴不停地赞叹。

    说是求锁，实际是花上20块钱买一把挂式锁，两把钥匙。李骁看着想笑，又觉得失了敬畏，咬着下唇憋住。她和赵云之间隔着周晨夕，不行，李骁想，待会去一边写名字时跟周晨夕配合好，一定要看清楚他写了什么。想着就觉得暗爽，这么些年，终于有拿捏他的一天，她拉过周晨夕的手，在她掌心挠挠，对着赵云努嘴。果然，好朋友之间心有灵犀，周晨夕在身侧跟她比了个“OK”的手势。向后看赵云，淡淡地站在那，像一棵树。感觉有人看向他，顺着目光发现是李骁，轻勾了勾嘴角。

    排到他们几个时，李骁见赵云拿出钱包，一把挡在他前面，“哥，各求各的，你不要替我付钱，不然不灵验了。”赵云被她的歪理逗乐，行，对她做个手势，自己来吧。

    李骁顺势转到他的另一侧，跟周晨夕一起对他形成包围。赵云没明白她转过来的用意，直到动笔前她动静明显地接近，不忙着动手写自己的锁。

    赵云心底无声地笑，看看周晨夕再看向她，两年的默契抵得上二十年的了解？傻子，赵云暗道我还想看看你写什么呢。就这样三个人你盯着我，我看向他，脸上挂着笑，一股暗流涌动在三人之间，像是高手过招，等着一个对方出手的时机，然后快速拔剑，一剑封喉。

    “你们写好了没？”何亮的声音插进来，一个完整的真气圈从外部冲击开。三人憋不住笑意，笑作一团。何亮一头懵，什么事？不知道。

    “这样吧，”赵云清了清嗓子，开口，“我们仨谁都别打听谁写什么了，不灵验。”奈何他一开口只有李骁信了，周晨夕刚压下去的笑意又上头来了。暗暗腹诽李骁，“你个傻子，咋就这么轻易信了他呢。你连男朋友都没有，灵验什么鬼。罢了罢了，看你那傻样，要是看到他写了什么，估计要从这里跳下去。”周晨夕心中笃定赵云写的名字一定是李骁。她慧黠地看向赵云，赵云耳朵一红，眼神赶紧躲过。

    “行吧，都不看了，写吧。”说完又往赵云身边凑凑，何亮这才听明白，一把捏着她的衣角，“咦？不是都不看吗？不要凑了。”李骁摸摸鼻子，讪讪地笑，又凑头去看何亮手里握着的锁，他注意到她的举动，手握得更紧。行吧，不看就不看。何亮心中也有个疑惑，趁赵云不注意凑上前去，想要证实下自己的猜测。被赵云一手捂脸推开。

    写什么呢？李骁用笔的另一端挠挠头，眼下自己心里也没谁，借着抬起的手臂掩护，李骁看向赵云。写好了？记号笔写字，他端在手心对着锁吹气呢。再转向周晨夕，大概跟自己一个问题，也抓耳挠腮呢。

    别扭了两分钟，她在赵云的注视下写下四个字“求我所想。”带着一脸得意抬眼一看，赵云正眼盯着自己，她“啊”的一声捂住锁，“你作弊，不公平。”嘴里喊着的同时上手扒拉赵云，想要看一眼他写的什么。身高的悬殊使她压根够不到赵云高举的手，两人推搡中，赵云一心多用，一边保护着站在桥边的她，一边见缝插针、眼疾手快地把锁挂好，钥匙抛下去。

    李骁转脸去扒拉他挂的锁，赵云虚虚把她拢在怀中，半推着不让她再靠近。李骁仰头看向赵云，阳光正好从他的头顶泻下，满眼都是他的轮廓，从眉骨到鼻梁，从下巴到喉结，真是绝色。还没等李骁赞叹完，心底突生出一丝复杂情绪，也就几秒钟，还没抓住理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来无影去无踪的那么一瞬间，打闹的兴趣全无。

    赵云见她短短时间里脸色变了又变，也不在意。只是笑，弯着眼笑，在李骁有动作开始，赵云有那么两秒的停顿，看着她全然不在意树袋熊般赖挂在自己身上，自己悄悄把心底荒诞不经的想法赶出去。

    一旁的何亮和周晨夕看向他二人，先是跟着一起乐，转而错愕，再来心中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念头，他二人之间难再插入其他人。只是不知道他俩是不自知还是刻意回避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