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枚音符奏响

    一般来说,像我这种父不详的身世是逃离不了被同龄人孤立霸凌的经历的。

    但我又不是真的懵懂无知的小孩,自然从小逃避技能练的炉火纯青,力求在每一次小巷堵截前早早避开。

    加上时不时会被外祖父喊去出海帮忙,力速双A的我能够很轻松地跳过不太高的围墙,器材室的后窗,卫生间的窗口。

    那些想找我茬的小屁孩往往一脸茫然。

    然后我就有了一个“鬼女”的外号。

    ……还不如叫幽灵。

    得益于这份独特的经历,我对那些鲜为人知的小路知之甚多,日本放课的时间实在早,而我又没有什么多余的社交,也不必担忧晚归的门禁,到处乱逛寻找僻静的地方成为了我每日的消遣。

    比如国小操场围墙后面的水塔很适合吹风,邮局旁边的巷子杂物堆积刚好能让我攀到楼顶看天光,小港口往里再向西便是没什么人去的堤坝,短短一截灰色的混凝土台岸向着海里蔓延。

    我赤着脚朝海里走去。

    平台渐渐隐没在水色里,两只海鸥在头上的高空盘旋,啼叫着,和浪拍打混凝土的声音交织。

    校服黑色的长裙在小腿处被风吹出波浪的曲线,啪嗒啪嗒,一下又一下。

    我想起不久前的回忆。

    房子里丢弃的包裹上寄件人被划得看不清姓名,我去搜索地址的信息,来回拼凑七零八落的黑色字体,只能得出这个包裹是从某个会社寄出来的。

    东西送到的那天母亲回来了,她狭长的双眼被眼睛上的薄雾遮住,往常涂抹着鲜红颜色的嘴唇抿成平平的一条线。

    “父亲。”

    她站在玄关,没有脱鞋,淡淡朝着房间里喊道。

    外祖父一下一下地拨拉着长手串,阴沉着脸走过来,把盒子扔到我的脚边。

    我站在楼梯口,不动声色地缩缩脚。

    “别让他寄了。”

    他粗粗的两道短眉拧在一起,团成一个疙瘩。

    “多余的东西一点不需要。”

    “这是他欠我的。”母亲的高跟鞋“嗒嗒”地走过来,捞起纸盒。

    她的目光短暂地在我身上停留,快得我抓不住。

    “我先走了。”

    外祖父瞪着他女儿的背影,转过来朝我喝道:“过来!”

    我走过去,安静地垂首。

    “跟我出海!”

    那个下午我一条一条地往桶里撂鱼,不大,巴掌长。

    海风刮得我脸颊发疼,我缩缩下巴,把头藏进围巾堆叠的缝隙。

    从不直言的外祖父仿佛一下丢掉了什么顾虑,在随着风浪颠簸的小船上明明白白地告知我的未来。

    国小上完会将我送往关东,去到我的生父身边。

    他淡淡的话语不曾提及我的过去,只是轻描淡写说着他们只是代替生父养我几年。

    天知道我连札幌都没去过。

    我勾着鱼线的手指动了动,忍住把鱼摔在老头脸上的冲动,等着他继续说。

    “你只能姓天岛,你生父的姓氏。”

    看样子我是非婚生子女,那个生理学爹最起码愿意养我竟然算得上一件好事。

    “我们菊亭家,是不会承认你这样的孩子的。”

    我抬眼看他,我的外祖父,菊亭真澄。

    他眼尾的皱纹凶恶地撑开,无声地向我诉说他所坚持的最后的尊严。

    似乎只要挺起脊背,抹去像我这样的污秽,他还能沉醉在庭院春和的风雅里。

    “你是天岛千绣。”

    我不是。

    有没有姓名无所谓,身世怎样无所谓,我还能记得起昨日的天空,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我俯身拾起刚刚被冲上平台的贝壳。

    举起来正对阳光,小孔里漏出来的光直直射下来,我眯眯眼。

    不管在哪里,活着就无所谓。

    我扬起右臂,使劲把贝壳扔了出去。平平的贝壳在海面弹起又飞出,漂了三次。

    不管在哪里。

    贝壳没有漂第四下。

    它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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