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天刚蒙蒙亮，睡着的涟音被突然惊醒的K惊醒。

    “什么声音？！”K回想起刚才细微的“嘀”声，条件反射地跳起来，举起枪，紧张地环顾四周。

    几十秒后，随着一发类似枪声的沉闷的爆炸声，涟音吓得尖叫一声，目瞪口呆地看见，K低头盯着他自己左胸前鲜血四溅的洞，疑惑又惊恐地缓缓倒了下去。

    远处一块大岩石后面，一个女人匆匆跑到涟音身边，焦急地查看她：“涟音！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他没伤害你吧？”

    原来是黎珂。

    “我没事。刚才那个……就是loyalty吗？”涟音摇摇头，心有余悸地问。

    希尔洛他当初，背上就是装了这样残酷的东西吗？

    “是的。”黎珂扶着几天来只啃了身旁一些野草的虚弱的涟音，朝山下等着的汽车走去，一边说，“涟音，你知道吗，你失踪，格洛瑞娅和我都急疯了，整个城堡翻了一遍，确认你是被绑架了。我们发动了狼族女兵紧急搜寻了一整天，从绑匪逃跑的城墙方向，附近十多公里的地面植物上都没有发现你残留的气味。这个时候，我接到陛下的电话，他说很可能是K绑架了你，可他没有办法去救你，我和戴伦又不是K的对手，他让我无论如何要去取来控制枢纽引爆K，替你报仇，他以为你已经遇难了……幸运的是，后来大约在城堡往西二十公里处的无人区，有士兵报告说闻到了血腥味。你生产的时候我在场，我一闻就知道那是你的血，我们顺着血迹一路搜寻，才能这么快定位到你们的位置！发现你还活着，我真是喜出望外，希尔洛陛下也会很高兴的！”

    “希尔洛没有去救我？这真是太好了！”涟音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喜极而泣，感谢着上苍，“这是一个圈套。我这几天一直祈祷着，祈祷他千万不要去救我，只要不救我，他就是安全的。就算我死了，也无足轻重。”

    “那是，陛下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这点伎俩会上当？等他从战场上下来，他肯定不敢相信还能和你重逢！”黎珂开心地说。

    涟音想像着重逢的温馨画面，忍不住甜甜地笑了。

    过了一会，她又记挂起儿子：“对了，我这么多天不在，希瑞恩是不是饿疯了？”

    “放心吧，他可是幽染的王子，怎么可能让他饿着？你不在这些天，格洛瑞娅找了王城一个同样刚生产不久的狼族女子给希瑞恩王子一起哺乳，吃得可饱了。这位母亲是烈士遗孀，她的丈夫已经在战场上牺牲了。”黎珂察觉似有不妥，转移着话题，“话说回来，K怎么会弄伤你留下血迹？这做法真是太业余了，简直丢弑影的脸。”

    “是我被捂住嘴时屏住气少吸入了一些迷药，幸运地提前醒过来，悄悄咬破手指留下的，K扛着我不知情，所幸风向也恰好不顺着他的前进方向。”涟音解释道，“等回去了，我要好好向那位遗孀母亲道谢。”

    说着，她强打精神支撑身体，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涟音和黎珂怎么也没有想到，等她们回到王宫，迎接她们的，是穿着丧服的格洛瑞娅。

    白色头巾下，她红肿的双眼早已哭干，神情哀痛到麻木：

    “国王陛下他……他……”

    涟音呆愣了几秒，猛地推开格洛瑞娅，看见了她身后刚刚从战场上抬下来不久的，希尔洛的尸体。

    浑身是灰黑的尘土和已经凝固的血迹，不完整的，血肉模糊的，一动不动的。

    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点亮那张神明般俊逸的脸庞。

    那弯优美动人的薄唇，再也不会扬起，温柔而深情地念出她的名字。

    涟音脚步虚浮地走过去，腿一软，扑进了他的怀里，眼泪簌簌而下。在飘着黑红色雪花点的模糊视线中，她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冰冷僵硬的脸颊，朝着干裂带血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上去。

    格洛瑞娅拦住了以为陛下遗体被亵渎的愤怒的侍卫：“住手！都给我听好了，涟音小姐，是国王陛下生前最爱的人。陛下上战场前交代过我，如果他发生不测，他的私人物品，全部交由涟音小姐处理；他的丧事，待战后和所有牺牲的烈士一同进行……”

    涟音已经晕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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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格洛瑞娅坐在床边，看着挂着吊瓶、靠在床头、安静地望向窗外的涟音。

    “幽染之门战役，因为昏迷而唯一存活的那个重伤士兵苏醒后说，陛下当时以为已经没有机会救你，以为你已经遇害，他猜测陛下可能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才会不顾一切地拼死战斗到最后。”

    “他说，陛下信守了对将士的承诺，面对敌军四天四夜的车轮战，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幽染之门，杀红了眼，像疯了一样。”

    “涟音，陛下是月氏的骄傲，狼族的骄傲，幽染的骄傲。春季战争刚打响时，他曾私下交给我的、印有国王印章的秘密手谕上写着，王储为月氏希瑞恩王子，在希瑞恩有足够能力执政前，由其生母雨氏涟音辅佐一切国务。上面还说，如果以后希瑞恩不想继承王位，或是品行不佳，就让给其他能干贤明的人。”

    “涟音，我和黎珂都极其悲痛，我知道你只会比我们更痛苦。可是，我们要振作起来，战争还没有结束，金沃随时都会再次发动进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你，求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涟音缓缓转过头来，苍白的嘴唇微启：

    “格洛瑞娅，别担心，我没事。我对希尔洛陛下的悲痛情绪，到此为止。我不会辜负他的遗志，接下来，我会继续守护他用命换来的幽染。”

    涟音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下床换好衣服：“叫上黎珂，我们先一起召集幽染军司令部的军官开个紧急会议，研究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格洛瑞娅放下心来，含泪微笑着用力点头。

    忙碌的白天很快过去。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涟音才能处理私事。她独自来到希尔洛的卧室，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他的遗物。

    在书桌边一个显眼的密码箱上，贴着一张字条，写着“希尔洛的生日”。

    涟音鼻腔一酸。

    这是只有他和她才知道的密码。这个箱子，显然就是专门留给她的。

    涟音打开箱子，看见里面有两封信。一封给希瑞恩，一封给涟音。

    亲爱的涟音：

    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意味着我已经见不到你了。

    我想，在这一方狭小的信纸上，可以无关天地山川，无关国家子民，无关所有的世事纷扰，只有你和我。

    谢谢你，当初在桥洞下选择冒着危险救陌生的我。谢谢你，照亮我的世界，唤醒我的良知，教会我包容、信任和爱。谢谢你，让我重返自己的故土，让我解开与父母误会多年的心结，让我找到我苦苦探寻的生命的意义。

    你赐予我的新生，我会努力赎罪，将它用在我们认为最有价值的地方。

    抱歉，我曾经给你带去的那么多伤害。抱歉，我终究没能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抱歉，不能再继续守在你和孩子身边保护你们。我多么希望能替你们承受一切苦难……可惜，我不是神！我还是不够强，我拼尽所有力气，也仍有太多遗憾。

    只是我没料到，和你定下的三年之约，我都来不及完成。

    不过，其实我宁愿永远都完不成。

    如果我不能停下时间，那能停下自己，永远活在与你的约定中，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幸福。

    往后的路，我不能再陪你走了，你要好好生活。

    愿你得偿所愿。

    最爱你的

    月·希尔洛

    落款时间是他们看见金沃悬赏令的那一天。

    原来在那一天，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准备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可能的和平。

    涟音握着信，跪倒在地，心脏痉挛得几乎要窒息。

    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再也忍耐不住，放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