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尧睁眼，恍惚间所有的痛霎时抽离。目光上方围了三名女修，忧心忡忡地瞧着她看个不停。她略坐起身，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极乐眼，跨过通天海，进入惘山内部。

    极乐幻境的记忆像蒙上一层纱，想不起来了。

    “总算醒了！”眼前玄色衣袍的女修开口，把阿尧从地上拉起来，“你是几级灵基？幻灵竟这么夸张！”

    幻灵？阿尧站起身后迅速把手抽回，应道：“九阶。”

    “啊？”三人明显都很是惊讶，方才开口的女子再次说到：“一刻钟前极乐眼上方显化了通天幻灵，这可是不得了！我们守在这等通关者，前后数息只有你上岸了。”

    阿尧明白了。先前七宗门人只说过了极乐眼便入了终选，并未言明过关还会有幻灵显现于天幕之上。想来这就是二次测试资质。她整理好头发，斟酌着说：“幸得高人指点，已入筑基，许是因此才瞧着唬人。”

    那三位女修恍然点头，仍是恭喜她天赋不错，便为她指了条上山的路。

    阿尧道谢，继续问：“只不知我那幻灵模样几何？还请几位姐姐告知一二，将来若能进境，便省去力气四处碰壁。”

    幻灵，极为难得的“明灯”。若修士在迈上择灵境前可一观自身幻灵，有无血脉天赋、该走哪支灵力，一清二楚。阿尧早知血脉归属，问这个问题实为醉翁之意不在酒。

    极乐眼映照原始欲望，那么——

    “我见识浅陋，却不知那是何物。”女修赧然。

    香雪梨不常见，却不会不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极乐眼所投射的幻灵，是闻人遥的幻灵，而非阿尧。

    那确实是罕见。

    她一颗心猛地下沉。

    阳光有些刺眼，抬头看去，百阶复百阶，惘山山门藏在云雾中瞧不真切。

    阿尧心忧，提裙缓步拾级而上。

    闻人一族生长于三大仙山之一，东海瀛洲。瀛洲有一物名神芝仙草，正是闻人氏血脉图腾。闻人遥出身煊赫，不仅在于“闻人”这个姓氏，更重要的是，她是双胞胎中唯一继承神芝仙草木属灵力的那一个，年纪轻轻就能显化图腾。因此，自上任圣女身死魂消，两百年间，只有她有资格成为圣女。

    若没有魔王沉睡前那一句话，这就是她一生使命。可惜，魔王言“瀛洲下任圣女为他使徒”，便叫闻人氏内部大乱。

    有这个前提在，闻人一族忍痛将她送离瀛洲，前往惘山学习正道剑术。她为圣女，实际上并未行圣女血脉冠礼，并不作数。

    神芝仙草记载于草本名书，世间鲜有人亲眼见过。瀛洲闻人氏轻易不远行，目前应当没有暴露风险。

    阿尧抬手遮住艳阳，掐断念想，使乘风诀飞至山门，不过费上一息时间。

    此处地势开阔，惘山七大宗门皆派人在山门后等，见了阿尧，眼中总算迸发出些光亮，更有甚者几个阔步就要上来把人带走。

    阿尧细看一眼，无声叹气。

    若无必要，万剑宗是她一步也不想踏入的地方。

    她往玄袍那群人走去，盈盈一拜，开门见山道：“我意在拜入万剑宗，烦请诸位前辈行个方便。”

    向来如此。譬如凡人，第一等出路读书科考，下下策才是经商。万剑宗乃天下第一剑宗，入惘山的人除非本有目的，否则首要选择超九成都是去万剑宗。

    其他人听了难掩失望，这么早上山，定是九阶灵基没错。大宗门暂且不论，若小宗门收上一个九阶弟子，未来百年的门面就靠人撑着了。不过各宗也没为难她，人往高处走，再正常不过。

    阿尧跟着引路人七拐八拐，到了万剑宗，发觉他们的收徒大会竟就设在宗门后的巨型广场上。

    九方飞天宝座上坐万剑宗八峰首座，独独中央一方宝座空悬，神识外开威震一方。外围更是呼啦啦一大群人，整个宗门没来观摩新赏终选的十不存一。

    新弟子面皮薄些的，怕是当场脸上能滴出血来。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阿尧正待上前，忽然停住脚步。是哦，当年东窗事发，闻人遥解开隙点受天下人谩骂，凌霄老狗冠冕堂皇言“徒不教，师之过”，搁洞府里闭关当王八呢。

    “请飞燕峰座下赐教。”她不卑不亢地走到广场中间，温声道。

    阿尧话音刚落，场外便如烹油下热锅，霎那沸腾。

    万剑宗终选，可自报家门后点名九峰座下大弟子，往他们手底下过了三招，就算择峰了。这些事儿阿尧在宗门待过百年，早就烂熟于心。

    飞燕峰上只有紫磐一位收徒的尊者，可以说，选了飞燕峰，就是在选紫磐仙尊。

    她不惧凌霄，然再来一次，让她唤凌霄“师尊”，亦绝无可能。

    于妻无义，于子无慈，于徒无德，他凭什么？

    倒是紫磐仙尊，虽为他之师妹，性情却是截然相反，磊落大方，实为师尊不二人选。前世，紫磐正是在魔域身受重伤，闻人遥命绝之时，紫磐甚至仍在昏迷，听说此后十年境界倒退一大阶不止。

    话音刚落，紫磐仙尊身侧走出一名女子，红衣明艳，乍一看和尊者风格极为相似。

    正是用白纸传讯于她的女修！

    “紫磐仙尊座下弟子昭阳，承让了！”女子字句铿锵，语毕一柄铁剑直接出手，毫不拖泥带水。

    阿尧不错眼盯着对方动作，折腰化解攻势，避开剑光，脚下向前，右手去找昭阳丹田，抬起另一只手挡住第二剑势，借对手的力稳住身形后，冷眼望着这第三招，并不躲开，侧身以手背抵剑身，掐住昭阳的脖颈。

    “多谢师姐赐教。”阿尧不欲缠斗，再打下去她灵力不足以支撑体术，体力不支的弱点会暴露出来。

    三招已到，见好就收。

    昭阳出手果断，但终究只是入门比试，留了几分实力，因此两人几乎同时收势。

    “我就知道你会来！”昭阳收剑，走过来笑了笑，被那一声“师姐”迷得乐不可支，说完话又走近一点，压低了声音，几乎要听不清：“真会选。”

    阿尧无奈抿唇。飞燕峰昭阳，紫磐仙尊爱徒。前世两人不过点头之交，却也听过昭阳自来熟的性格。

    “甚好。”紫磐仙尊观二人过招，调笑着开口。

    此时已来了不少选拔者，外围弟子给他们让出一块地，皆瞧着广场中央咬耳朵。阿尧不怕紫磐不收徒，思绪反而飘到其他地方。算来凌霄闭关已过了百年，不知道有天生剑骨加持，这位如今到了何种境界。

    “凡入万剑宗者须走雷火池考验心性，若你能渡此雷火，便允你入宗门。”半晌，悠远的嗓音自身前传来，宗门执管弟子堂的大长老眼皮浅翻，看向阿尧。

    此时阿尧才发现，其他峰主身边最少也有一位弟子，随时准备下场与有意拜入门下的新人切磋。凌霄仙尊没来，无涯峰上六名弟子也无一人到场，包括师兄。

    “且慢——”

    阿尧刚要应声，一少年持剑而来。她未曾回头，只听声音就辨出是谁。

    “弟子殷贺，九阶灵基，请拜无涯峰座下。”殷贺说完，用剑指着阿尧，“在此之前，还请诸位尊者听我一言。此女乃弟子初选队友，心性恶毒，不堪为名门正派座下人物！弟子认为这种品格莫说万剑宗，连惘山都不配踏入。”

    沸沸扬扬的人群仿佛被上了哑咒。

    阿尧面上乐呵，心内冷冷给此人判死刑。有其他峰的长老听了，看向阿尧，问道：“你二人曾有过节？”

    阿尧不爽，还没开口，人群中却又有一人出声：“初选任务各凭本事，你真输不起。”

    符灵与殷贺前后脚上山，仍旧穿着黑袍，兜帽难得掀开放在身后，露出一双凤目。

    “你！”不出所料，殷万又是这副被踩了狗尾巴的模样。“我不过先前想同她交流切磋，她却开口羞辱更蓄意伤我！”

    他面向众尊者，坚定地开口：“请各位尊者明鉴！”

    上首皆是有头有脸的仙尊，面对后辈私人恩怨，静默不语。

    倒是紫磐仙尊看热闹不嫌事大，兴致盎然：“既如此，你二人一同往雷火池，看谁先上岸，不就能分出高下？若这姑娘果真强于你，心高气傲在所难免，你让让她吧。”

    她和殷贺果真被打包送来雷火池，趟过去了就能入万剑宗。

    引路的是无涯峰侍弄灵植的修士，她看着二人，沉声叮嘱：“雷火池中危险与机遇并存，二位万万小心，若遭不住可捏碎这块感召玉石，自会有人将你们救起。”说完把两块玉石分发到她二人手中，径自离开。

    阿尧淡淡瞥一眼殷贺，直接下水。

    雷火池奇就奇在，法相水生却为火属，池水不会烧伤衣饰，皮肉上的苦却非吃不可。

    阿尧直到全身没入池中，才真切明白这池子威力有多大。她虽为筑基初境，粗浅淬炼过皮肉，此番池水触碰到皮肤，仍然瞬间便烫破一片，赤火雷鸣间，血液横流。阿尧心道不好，只看伤口源源不断的血水，早一刻上岸才更保险。

    惊雷落下，电光更早降临，她茕茕攀走，只差五步便可离开池子，脚腕却突然被尖牙咬住！尖牙甫没入皮肤，她还感觉不到，直到横尾扫过小腿，激起水波，阿尧才低头。

    池底有东西。

    阿尧凝聚灵力快速打击，水面跃出一尾食人怪鱼，长牙上布满血色。

    她后退数步正要再度出手，一条紫金索捆住小腿！

    该死的殷贺，偌大一个池子非得和她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