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寒聿等阿尧走远，轻推开院门，无言看一眼。

    那副妖骨安静浮在地底，毫无反应。

    他忽然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

    “隙点松动，你是不是回来了？”

    ……

    阿尧施法止住掌心流血，缓缓绕过树林，踱步回屋处理伤口。

    赫珺的剑本就是上好材料锻造出来的，更不要说当时还蕴一道剑意。她的右手掌心并第二指节处被生划出血口，如今血止住了，但稍微用力些怕又会崩开。

    阿尧打开昨日卫鲤给的药膏，厚厚敷上去。

    赫珺那一剑，她瞧得清楚，是剑灵占据主导。论来主人还保持着清醒意识，剑灵怎就擅自出招了？

    一般修士选择灵剑，一来属性须得合适，二来，剑灵的脾性多少也要参考。如赫珺这样风风火火的剑修，很少会选择喜自作主张的剑灵为剑道挚友。若说阿尧那一剑到了生死攸关的威力，要那剑灵出来格挡，绝对是没有的。

    暂时想不明白，她就撇到脑后。

    下午，等她到竹里馆，紫磐仙尊已经在了，屋内烟雾缭绕，虚虚实实，有种踏入天庭仙境的错觉。阿尧只浅闻一下，没闻出什么香味，就安静站在一边等待。

    晃神之际，一条丝带突然缠上手腕。阿尧拔剑出鞘，干脆任由丝带将她凌空甩起。她旋身滞空，在雾气中锁定紫磐仙尊的位置，手腕翻转，剑柄转向，尖锐寒光送到紫磐眼前。下一刻，紫磐仙尊的身影消失在烟雾里，阿尧落地，仔细分辨空气里的声响。

    转身，出剑——

    丝带卷住利刃，连带着阿尧向前两步。

    她二人在屋内交手十数息，紫磐才喊停。

    “剑之一道，入门用眼、攒习用身，最终却要摈弃对五感的依赖，人剑合一，以剑意捕捉万物。”

    “今日便上到这。”说罢屋内的烟雾略略散去，紫磐仙尊明红身影渐渐向耳房去。

    阿尧收起铁剑，不动声色地望了周遭一眼，缓步离开竹里馆。到了溪水石阶旁，那种隐晦的被窥探感才消失。

    往后一月，阿尧总碰不见赫珺，于是白日得紫磐仙尊指点一二，余下时间便关起门来自行练习。她如今开始辟谷，修炼起来当真废寝忘食，只这十几日，境界就迈上筑基中境。

    这日，无妄阁来了消息，请她到阁内领取考核任务。

    到底隔了一世，阿尧接到通知才想起来，万剑宗每年逢三、六、九月举办弟子考核，一年过一次即可。她虽入门不过月余，恰好赶上六月考核，却是不能不参加。

    今年又更特殊些，灵界百家宗门大比在下岁春举办，六月考核，是万剑宗弟子参与门内比试的入场券。通过考核的，才被允许竞争万剑宗大比名额。

    无妄阁内，大长老早等候在此，见她过来，长袖一挥，自灵鉴上飞出一个卷轴，被浅白灵光封印着，还是未曾打开的模样。长老一手将卷轴递给她，说道：“任务卷轴乃宗门附灵石自动发放，若你解开封印，则默认考核开始，为期一月。”

    阿尧接过来，仔细端详片刻，脑中便被勾连了卷轴封印，心念松动间那卷轴自会打开。她收回目光，暂时不打算打开卷轴。

    她回院子第一件事，进屋把干净衣裳收进包袱，又带上伤药，这才关好院门，踏着汀步下山。

    待走到万剑宗山门，方觉此时门口人山人海。

    有前两日就领了任务下山的，也有如她一样今日启程的。阿尧避开人群，心念微动，卷轴上的封印自个儿碎了。她慢慢展开，草花宣上凭空浮动出几行字来，刻在纸面上，仿若新墨出炉。她凝神查看纸上内容，小心收好卷轴放入包内，便要下山。

    惘山脚下，通天海仍旧波涛汹涌，水汽带着无边热意。万剑宗地处山顶，四季如冬，寒凉入骨，如今下了山，方才一览夏日芳华。

    但也实在热了些。阿尧亦步亦趋向山道走，跟在许多新弟子身后，排队等候传送阵开启。

    ——

    南边，青州。

    阿尧此次任务正是在青州，万剑宗传送阵只负责把弟子统一送到李州，余下的路，是她自己买最便宜的老马一路赶来。人间灵力稀薄，确是不好浪费。

    青州乃南部出名的温柔水乡，辖下有一小镇名唤“茧镇”，以养蚕缫丝为生，她便要去这儿。

    她换上寻常娘子喜欢穿的藕粉绣裙，才施施然踏入青州界，没入百姓中。街边小店楚楚有致，布料、脂粉、吃食，应有尽有。阿尧一路看过来，找到无妄阁长老事先与众弟子提点过的商号，以两颗灵石换了铜钱并碎银几两，然后抬脚走进街道尽头有些冷清的兵器店。

    店内除了打算盘的老先生，就只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坐在柜台前。

    阿尧只当生意不景气，当下开口要买匕首。

    “匕首自然有，这把可行？”男子从柜案取出一方木盒，里面齐整地摆着一把崭新匕首，还未开过刃。

    阿尧皱眉，假装不懂行，上手摸摸匕身花纹，问道：“瞧着挺好看的，你这东西够锋利吗？”

    男人笑笑，回：“不知姑娘寻匕首作甚？”

    “送人啊。”她稍微靠近瞧了瞧匕首，“这把好像有些秀气了。”说到最后放低了声音，自己嘀咕。对面的老板却恍然，“啪”地一下关上木盒，对着阿尧拱手：“若姑娘不嫌弃，我这里正有一把利匕，请稍候。”

    上钩了。

    阿尧眯眼。她刚走进街道时就放开神识，独独这家店围绕浓重血腥气。此种情况，要么是做黑店勾当，贩卖见不得人的东西，要么是被脏东西盯上了。她本无意多管闲事，却在发觉是家兵器店后改了主意。

    店老板离开许久，阿尧适时出声：“还有多久啊？你们莫不是诓我吧？”

    算账的老先生这才慢吞吞抬头，比划了一堆阿尧看不懂的手势。竟是哑巴。她便缓下神色，只点点头不说话。

    “这就来了。”老板掀开帘子，迈步走回铺面中间。阿尧才看过去，就被神识显化的浓稠血迹震惊。老板捧来一方锦匣，抽开活动板，里面躺着柄赤金匕首。匕身上密密麻麻全是锈迹和血迹。当然，普通人看去，就只是一把造型精美、锋芒毕现的利匕。

    卖的果然是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这把瞧着不错，够显摆。”阿尧走近夸赞道，“好东西就该早点拿出来嘛。匕首我要了！”

    话音刚落，老板眉开眼笑，伸出手比了一个数。她这才如梦初醒般纠结起来，小心翼翼地开口讲价，来来回回间总算砍了七成，付完钱，将锦盒捧在手里，继续逛街。

    七拐八拐后，走进一条无人的暗巷。

    锵——

    短兵相接，好听就是好东西。

    阿尧扔掉锦盒，一拳击上来人肩头，毫不留情用利匕贯穿他的咽喉。

    怪说店就开在主街边还没被端掉，原来这家店所谓的售后，便是将买了麻烦东西的主顾解决，再暗地里回收出物。

    阿尧早在老板同意砍价时就留了个心眼，装得柔弱无脑，一路特意挑行人少的地方走，总算钓来小鱼。

    她抬手，把人扔进路边的垃圾篓里，又特地把锦盒往旁边放，造出抢劫的假象来，折身返回兵器店。仍然没人光顾，阿尧在几步之遥处捏移形诀，掩人耳目潜入大堂的门帘后。帘后有一条小道，循着光源向里数十步才看见铁门。

    冲天的血光。

    究竟是这老板四处搜罗来东西发死人财，还是他们自己杀人越货再二次出售？

    昏暗的仓库里放了三排大型多宝格，每一处几乎都有东西。阿尧四处看，极快浏览一遍，赃物种类之多，乍一看还有叫不上名的奇珍异宝。

    有些刻印了族徽或姓名的，料他们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去卖，放在仓库里已经落灰。

    阿尧甚至看到了万剑宗的宝器，一柄金剑刻在武器底部，也不知是谁丢失的。她看罢，正要走开，忽又返回，盯着多宝格顶上的黑盒瞧——为何有生魂的气息？！

    她连忙将黑盒取下来，一打开就是一块通体血红的玉。呈半月状，上方小孔已然没有配绳存在。

    这不是赫珺的贴身玉佩吗？

    阿尧冷静下来，轻手轻脚把黑盒盖上放回原处，收好玉佩悄悄离开。

    店铺内，老板和老先生仍旧坐在原处。阿尧回忆片刻，对着二人释放术法。暗香盈室，小店被雾气包围，从外面看一切如常。

    “这块血玉从何处来？”阿尧哑声问。

    老板似被蛊惑，双目空洞，隔了许久才开口：“前日……道院起火……我……”

    说到后面便乱了。

    阿尧有些无语，境界低连法术效果都大打折扣。

    既有生魂气息，那就确为赫珺佩玉不错。赫珺究竟是不小心丢了玉佩，还是出事了？她撤去灵力，内视魂宫，发觉大事不妙。

    生魂显见附于玉内，此刻与她距离甚近，没道理那日只是与赫珺打斗，生魂就剧烈波动，如今本体近在眼前却毫无动静。阿尧不信邪，灵力环绕血玉运转许久，仍旧无法。

    至于赫珺……阿尧实在思索不出万全之策，但多半解决办法系在赫珺身上。她只得先走一趟道院。

    却没注意到，幻境破碎的瞬间，算账老先生缓缓勾起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