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尧眼见得手，粉唇抿成一条直线，指尖并起，缓缓诵念口诀，呓语随风支离破碎。体内本命魂蓦地躁动，霎那刺痛，魂气勾应着赫珺金锁内那一缕生魂，主人和掠夺者同时受到伤害。
光明剑道蕴养最正义的人，但她闻人遥，兴许生来就不配走这一道，练上百年，到头来反而学了许多不着道的妖术。
这一招，正是万剑宗藏经阁内最为阴毒的夺魂妖术，谋划许久，如今叫她学来对付赫珺，也算讨要她和凌霄师徒一场的亏欠。
阿尧不顾魂宫松动，持续将怨咒催动，就见赫珺完全从秋千上跌落，双手抱头，痛苦难堪。神识范围内，生魂被强制剥离，从金锁渗透，悠悠撞来。
她伸手，十指结印，目光定定看着赫珺：“去！”
桃花剑飞出，剑尖高悬，正对着赫珺心口，一剑霹雳，破开她的心头血，剥夺最后一丝生魂。
“不——”赫珺目呲欲裂，本命碧云剑不受控制出现，阴狠杀向桃花剑！
碧云剑灵瞬间出现，披散着头发，通体碧绿之上，面庞爬满蛇鳞。
这是——阿尧二度结印，借用香雪梨图腾不断汲取灵力，桃花剑以身挡道，带着凛冽杀气毫不犹豫贯穿赫珺，紧接着拔出来对上碧云剑，正要冲着剑灵去，浑身死气的煞剑横插一手，挡在碧云剑前。
阿尧豁然看向远方，梨树下黑影耸动，赫寒聿似在其间。
她回头，桃花剑以更加霸道的身法击向煞剑，一黑一白，剑气交织，互不相让！
“珺儿！”长禾仙尊匆忙下楼，就看见赫珺半死不活，血流了一地。
没等她靠近，邪火砸下，几乎将西华宫属地烧成炼狱，暗红火舌舔在长禾仙尊脸上，显得她更加狰狞。
阿尧哂笑，放弃和赫寒聿纠缠，勾手回诀收走生魂，隐秘唤出去晴剑，把生魂强行封印其中。
死剑无灵，却能困灵气，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封印宝器。
如今无法融合生魂，但总能抢回来存着不是？
她觑一眼赫珺，眼底发冷。
长禾那么急，赫珺也那么怕，别人的东西用了这许多年，看来都心知肚明，所有人皆非冰清玉洁。
至于赫寒聿——她转眸，赫寒聿出手拦住了长禾仙尊，使得赫珺现在还苦苦独自挣扎，脸色已灰白，那碧云剑竟是狂暴起来，剑灵眼眸化作黄金瞳，狠狠迎上煞剑。
煞剑无畏向前，一把撞断碧云剑。
火势更大了。
浓烟混合清雾，阿尧只能看见碧云剑碎成两截，剑灵似乎被赫寒聿拘着不见踪影。
她的身影慢慢虚化，毫不犹豫离开。
-
“西华宫有妖入侵！”
无涯峰上，柔双从睡梦中惊醒，忙御剑赶往西华宫，在路上遇到赫寒聿，愣了一下，点头问好：“大师兄。”
赫寒聿神色淡淡，随意应下，两人一路无言。来到西华宫时，邪火已不受控制，尤以母女俩所在处烧得最猛烈。长禾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混着火焰噼啪，听得众弟子浑身鸡皮疙瘩。
“快救人！”
柔双拔剑，恍然回头，随手抓住一名弟子：“快去请公仪恕！他是水属灵力！”
言罢，她大踏步向前，余光瞥见赫寒聿未动，终究折返回来：“师兄，阿遥的死和她们没关系。纵然你再怨恨师尊，小珺也喊了你这么多年的哥哥，不是么？”
赫寒聿忽然笑了：“凌霄一个呼吸就能回来救火。若阿遥转生与否在他看来比他妻女更重要，那他就在瀛洲待着吧。”
“可……”柔双来回看，咬咬牙冲进火海，最后对着赫寒聿说，“斯人已逝，你再恨又有什么用？！”
赫寒聿站如峭竹，人来人往间孤影伶仃。他平静看着满山火海，喃喃自语：
“没用吗？”
他转身，带着些眷恋，目光流连于无情海那一间小小屋舍。
当然有用。十年百年哪怕再等上千年，他也无怨无悔。更何况，料峭春寒将至，令他死而复生的那抹暖阳回来了。
无情海内，弟子陆陆续续起床，没明白发生何事，便抓紧穿衣出门，四处打听。
阿尧坐在窗边，缓缓擦去唇边鲜血。
妖术令经脉灵力逆行，还是太过危险。
她低头，指尖一寸一寸划过去晴剑，唇畔勾勒一抹笑意。
凛冰镯被取出来套上手腕，身上的妖术气息瞬间隐去，她这才站起来，摆出一副慌张样，急忙推开院门，正撞上徐柳从不远处经过。
“三师兄？”她紧声喊住徐柳，不经意捂着心口。
徐柳急刹车，对着她挥手：“无涯峰出事了！你还有伤，别出来！”
“有古怪，保护好自己啊！”
徐柳的声音越来越远，就只剩阵阵回音，惊起桃花潭上栖息的仙鹤。
阿尧亦步亦趋走出飞燕峰弟子的居所，眼前更为混乱，尤其是无涯峰的弟子，皆持剑杀往西华宫。
一帮人被赫寒聿耍得团团转，真以为有妖怪呢。
她时不时皱皱眉，倒惹得过往弟子想起白日那一番争端。阴阳罗生刺生生剜去一缕魂气，可真是倒霉又可怜。但他们眼下忙得很，也就没分更多注意力给阿尧。
阿尧走上两步，忽然感觉到恐怖的威压降临，搅得山间云雾藏月，树梢低垂三分。
凌霄仙尊回来了！
柔双原本还勉力支撑，暗叹这邪火太过吓人，燎过皮肤，瞬间溃烂。猝然感受到师尊气息，她赶紧抬头，亲眼见凌霄仙尊扬手，冰息炸开，几乎立刻冻住邪火。
她惊喜，提裙朝赫珺跑去，却在下一瞬被邪火吞噬！
“啊——”
与柔双一样以为万事大吉的弟子，骤然经过坚冰，被冲出冰块包裹的邪火烧伤，一时嚎叫，如鬼蜮魔窟。
“爹！快救娘和小珺！”赫玦几乎崩溃了，每每要靠近长禾仙尊之时，这邪火又烧得更旺，如今竟连父亲也不能解决吗？
凌霄仙尊当真瞠目结舌，但此时不能乱。他身后，凛冰图腾乍然显化，不断降下冰息，对抗源源不断的邪火。
“赫寒聿！”凌霄暴怒，看着姗姗来迟的长子，“这是你妹妹！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赫寒聿这个罪魁祸首从头到尾就没离开，看着哪里火势弱了，漫不经心补上去。听得凌霄仙尊开口，他终于应道：“这不是有您么？”
西华宫的这场闹剧，持续到天将明才控制住。
凌虚子领命往万剑宗上下扒了三层皮，也没找着始作俑者，只好把封山禁印再次加固，这下真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只可惜，赫珺的毛病已经传开了。
人没死，但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面色青白亏空，弱不可□□副模样，救火的弟子皆瞧了去。
阿尧到竹里馆上课时，便听众人在小声议论。
“不是说赫珺本就天残么？出生那会赫玦好好的，但赫珺连洗三礼也没露面。”
“何为天残？”
“就是灵魂不完整吧？好像是说这种人都长不大的，也不知赫珺是怎么……”
昭阳悄悄偷听，碍着今日是紫磐仙尊的公开课，她作为飞燕峰弟子不好公然掺合宗主秘辛，一双耳朵恨不能长脚挪过去听清楚些。
“师妹！”她正无聊，门边清丽无双的少女走进来，登时吸引众人目光。仔细一瞧，可不就是阿尧吗？
阿尧为着憔悴些，昨夜干脆没睡，眼下乌青一片，反倒让堂下坐着的程家兄妹坐立难安。
她看见赫寒聿也在，就坐在大门边，于是径自找到昭阳身旁落座。
昭阳难得皱眉：“伤没好吧？你都快登临化形了，偷懒几日不碍事。”
阿尧浅笑着摇头：“我想着多日未曾听课了，总要来给师尊捧个场。”
“嗐，”昭阳放松地靠着椅背，“有我就行了。师尊的公开授课可是要点人对打的，你注意了啊。”
阿尧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紫磐仙尊确实有这个规矩。
竹里馆平日幽静，今个儿里外三层都是人，紫磐仙尊提着根秃竹走进来时，就是这副菜市场样。她懒懒扫视，用力拿竹子杵了两下地板，人群终于后知后觉闭嘴，接二连三起身向她见礼，这纪律就维持了半刻不到，再度喧嚣。
“行了啊，本尊的规矩你们也都知道。”
“这玩意儿等会拐到谁，谁上来给大伙儿比划两下。”
这下是真安静了。紫磐看着一个个小鹌鹑，满意扬唇。
秃竹有灵，在馆阁上空打旋，飞着飞着停在阿尧和昭阳这一排前头，惹得昭阳整个人默默后倾，双下巴都挤出来了。阿尧轻轻抬眼，那秃竹就又飞到她们背后，猝不及防打上她的后背，整个人压到桌上，暗叹一句倒霉。
紫磐仙尊挑眉，也没因为她有伤而换人，就瞧着秃竹擦着昭阳的脸飞起，忽地来到第一排，不偏不倚撞上赫寒聿。
仍然是安静的，但这安静之下，尽是细碎的窃窃私语声。
阿尧慢条斯理起身，后排的讨论随着她的动作钻入耳中：
“这也差太多了……”
“赫师兄如今是何境界？我就说宗主的儿子怎么会是废灵基，怕不是藏拙藏了百年。”
藏拙？
阿尧在空地上站好时，赫寒聿也迈着步子来到眼前，规规矩矩向她抱拳。
她犹疑着抬手，见紫磐大有作壁上观的架势，只好认命回礼：“请赐教。”
说完，她也不管赫寒聿准备好没有，一记掌风袭向他腰侧，手腕顷刻被擒住，打了个转，两人位置瞬间对调。
阿尧后弯腰避开赫寒聿攻势，索性借他的力腾空，屈膝扫过这人肩膀，他意外，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始终收着两分力。阿尧正要收腹顶肘，罗生刺留下的伤口痛起来，她一时不察，赫寒聿已迎面一拳袭来——
他在逼她用左手抵挡？为何？
阿尧忍住，刻意扭身要用右手接招，哪知正好踩在高台边，一时不察，急急拽住赫寒聿手臂。赫寒聿却也强行收势，借着惯性拉住她，她的背就这么撞上赫寒聿温凉胸膛。
她有些心虚，顶着弟子们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板一眼给赫寒聿行抱拳礼，面无表情走回昭阳身旁，只耳尖藏在乌发间微微发红。
“没事，大师兄再过几年，都赶上宗主当年有他的年纪了，打不过无所谓！”昭阳兴致勃勃。
但这话阿尧听来觉得好笑，竟也真的想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