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辟天与扶光

    时影坐在昏睡的鲛人少年床边,敛眉垂目,捏着她的一支手腕。身处焚热的室内,他却仍似纤尘不染,恍如天阙山顶的皑皑白雪。白衣的青年仔细感查着指尖下的脉搏,仿佛蹙眉屏息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将这节微凉的手腕放回床上,推到她身侧,再用锦被盖住。

    身笼霜云的九嶷山少司命,不觉久久地凝视着他弟子的面容,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脉脉滚动,仿佛廊下药炉中徐徐燃烧的炭火,又仿佛鬼神渊深处翻涌的地火,被他藏入了眼中。

    站在他身侧的重明哼了一声:“又是那些偷袭的冰族!”

    时影沉声应了一声,仍然望着那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人。

    重明俯身前倾,凑到他的脸旁,遵遵道:“你自己的法力都尚未恢复,千万不能再将法力都输给她了,知道吗?”,肩披羽毛的少年长辈般叮嘱着,“明明没有伤在冰族人手里,可不要再自己折腾自己了。”

    坐在床前的时影缓缓颔首,他的肩膀仿佛动了一下,似是想要抬手碰触一下她的脸,却又抑制了自己的手。

    重明又忧心忡忡的念叨道:“你在破境之前强行出定,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登入真境的造化了...”,他突然侧过头,话锋一转,“小影子,你当时强行破关,是不是担心出事的是小鱼鱼?”

    那久久不动,立志扮演雕像的人,听到这话猝然抬头,“不要胡说,我任何一个弟子在九嶷山中遇到危险,我都会去救的,更何况...”,他的声音渐低,“...还是因我而遇险...”

    重明歪了歪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担心自家幼雏不是很正常的嘛...”,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举起一直握在身后的长条状包裹,窸窸窣窣地将它剥开,掏出一支卷轴,“看!你让我一直派鸟雀盯紧冰族,这是它们在九嶷找到的,冰族遗落的九嶷山地图!”,他将地图展开举到时影面前,“老夫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白衣的少司命接过这卷地图,仄眉审视着,“这地图上...不仅有九嶷山和女萝溪的周遭地形,还有帝王谷外迷阵的解法...”

    “是啊...”,重明点了点图中一条暗道,“这条捷径,连老夫都不知道...会是谁给了冰族这张地图呢?这世间,难道还有比老夫活得更久,又更了解九嶷山的人吗?”

    —-

    游光在一个冰寒的梦境中不断坠落。

    直到一团火接住了她,列焰腾起,似要焚尽她血脉中的冰霜。

    游光仿佛身处海底的地火之口,被冰冷的海水和炽热的熔岩,反复冰冻烧灼。

    嘈杂的光影与声音从她面前飞掠而过,直到她听到一声巨龙的咆哮:[游光...要接受和承担你的命运!]

    游光发现自己站在一块礁石上,湛蓝美丽的海水,拥着白色的泡沫向礁石冲来,成群的白色海鸟,围着远处绘着雪寒薇的空桑巨船飞翔鸣叫着。

    [他]望着面前白衣的空桑女子,心中充满了,与这明朗的上午,欢悦的大海,截然相反的悲伤。

    游光注意到,礁石下,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艘小船漂浮摇晃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站在船头,正望向[他],和[他]面前,像时影一样,身怀雪寒薇气息的空桑女子。

    那看不清脸孔的男人投来的目光中,仿佛有一丝潜藏的,难以描摹的恶意,不似来自一个年轻的空桑人,倒像是来自一只传说中,可活万年的深海怪物一般,冰冷粘稠的注视。

    不论是 [他],还是这白衣女子,似乎都没有注意身后的视线。

    [他]慢慢解开手中的包裹,取出一柄长剑,双手递向面前的人,“这是我在碧落海最深处的鬼深渊发现的...”,年轻的鲛人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它本是龙神遗落的利齿,已经在地火与海水之间融炼了不知多少年,我将它从鬼神渊中取出,制成了一柄剑。”

    [他]用目光一遍遍描绘她的眉眼,仿佛想要将她刻入眼中,将此刻的记忆封存入神识,让时间在此停留,“它可以劈开有形与无形的一切空间,手持它,犹如时刻发动着镜之术,我想传说中破坏神的辟天剑当是如此,就给它取名辟天。”

    这尚未分化的年轻鲛人,望着眼前的空桑女子,郑重端肃,坚信不疑地说:“它定能助你,成就不世之功。”

    游光感到[他]的身内传来一阵熟悉的热意与晕眩,视野中的一切都被蒙上蒸汽的薄纱,唯一清晰的,只有[他]面前的白衣空桑女子。

    [他]的情绪如同滔天的巨浪,冲击着附身在[他]体内的游光,令她以为,那些深刻的痛苦与绝望的爱,其实都来源于自己的心底。

    游光恍惚觉得,此刻站在这礁石上的,不是她附身的这年轻的鲛人,而是她自己,而她面对的,是即将离去的时影...

    [我宁可挖出自己的心脏送给你...纵使它对你来说毫无用处..…]

    年轻鲛人的手抓住胸前的衣襟,如同捂住,被剖出了心脏,鲜血淋漓,空缺的伤口。

    [即使你此生都不会爱我..…我也仍然无法停止爱你...]

    [无法停止...只能拥抱我的宿命...即使知道前方的是深渊地火,我也会纵身跳下......]

    [他]痛苦的心绪,犹如巨浪般将游光拍下礁石,她眼前的碧海、巨船、飞鸟、白衣的空桑女子,都像海面的泡沫般消失。

    游光被卷入了深海的漩涡。

    当游光的神识终于从漩涡中浮起,再一次见到海面时,她看到了一片,黑暗而死寂的海。

    漆黑的海水,如同熄灭的灰烬一般浮动着,海中不再有活的珊瑚、海鱼、螺贝、水母......仿佛有什么人,将这海中一切生命,连同那碧蓝璀璨的海水一起毁灭殆尽。

    这黑色灰烬般的海,仿佛一池融化的尸水,散发着凝聚了无数血腥与尸骸的可怖气味,简直像是,死亡本身的气息..…

    -—

    游光在自己的床上缓缓睁开眼睛,窗外的天色已近傍晚,鲛人少年望着昏暗的天顶,没有马上起身。

    梦中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还有那黑暗的海,给她一种不祥的感觉……

    游光试图回忆梦中的情节,却只能记起自己站在海边的礁石上,送别即将远航的人。

    梦中的留恋与悲伤似乎仍残留在她体内,让她恍惚觉得自己,刚刚目送了时影离去。

    [我明白那种心情..…]

    游光默默想,[因为我也..…就算,即使,哪怕...你此生都不会喜欢我..…我也无法停止喜欢你..…]

    [可是,我没有办法,像梦中那个人一样,送别你和他人一同离去..…我做不到...]

    鲛人少年的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仿佛抓住梦中,那被剖出了心脏般剧痛着的胸口,[我做不到让你独自为云荒赴死......我也做不到,把你让给你‘命定的伴侣’..…]

    直到端着药碗的神仆敲响房门,游光始终静静盯着昏暗的天顶,默默想道:[我不会放手的..…不论面对哪一种命运都不会...]

    -—

    游光喝下了那碗,在她师尊特意叮嘱下熬出的药。

    直到夜幕即将笼罩整片九嶷山脉,她才见了到匆匆而来的时影。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苍白,蹙眉挽袖为她诊了脉,又目含隐忧地仔细观察了她的脸色,转身向煎药的神仆嘱咐了几句,便又拿起他带来的那卷地图,匆匆离去。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在昏迷中都梦到了什么...

    -—

    直到第二天午后,游光才终于又见到了时影。

    他穿了一件,她之前没有见过的,扶光色的圆领袍,温暖的斜阳穿透他的层层衣袍,好似给高悬的明月,笼上了一层柔和的霞光。游光久久注视着他的侧脸,如同一个在黑夜中独自摸索了很久的人,终于又见到了月亮..…

    只是她觉得,他的面色似乎仍有些苍白,仿佛皓月的清辉,被寒夜的霜云遮挡..…

    即使她预见了未来…时影仍然没能登入真境...

    仍然…被冰族袭击,试图强行使出天诛,落入海渊之中..…

    [我...没能保护他...]

    那身披扶光,正带着她缓步向他居住的清修殿走去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斟酌着开口道:“阿游...你是不是在担心,我没有登入真境?”

    游光不由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简直像是时刻发动着读心术,即使她已经学会了鲛族的潜音,他还是能仅凭眼睛,就读出她的所思所想。

    时影好似在她脸上看到了“读心术”三个字一样,垂首哼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又举步向前走去。

    身笼曦光的少司命,侧过脸看着他快步追来的弟子,缓声问:“两年前,你梦到过我从瀑布上跌落,那时你梦中的我有没有登入真境?”

    他看着摇头的游光,沉静而肯定地开口,“你谶梦中的我,此时同样没有登入真境,但最后仍能拯救云荒。现在,我们既已知晓未来的险阻,便一定能早做筹谋,得到比你预见的更好的结局。”

    “况且...”,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温柔地笼罩着她,“你也从冰族的手中保护了我”,他认真述道,“你使出了我教给你的天诛,保护了我。”

    这个无须术法,就能读取她心声的人,又问道:“你与冰族对战时突然恍神,是不是看到我被天诛所伤?”,他的声音弛缓又温柔,“现在我没有受伤,阿游,我虽然提前破境,但并没有像你看到的那样受伤”,他专注的望着她,“阿游,你已经保护了我,改变了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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